如今,四夷门开销过大,已有入不敷出的趋势,再不提早做考量,怕是要门主亲自去狩猎灵石了。
“师父,我带着几个师弟下山吧。”齐闻风像是下定了决心,“此去迷雾森林,若是猎到高阶灵兽,便能撑上很长一段时间,若是猎不到,只寻些灵草灵药,也能解燃眉之急。再者,门中弟子大都缺乏实战经验,借此机会多历练历练,对师弟们也有好处。”
楚尘岚欣慰地点点头,显然对这个提议是满意的。
“你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下山的弟子便由你来挑吧。九渊……”话音顿了下,楚尘岚才接着道,“他灵根受损,不宜再下山,迷雾森林凶险,就别让他去了。”
他语气听着有几分惋惜,齐闻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一时也没说话。
四夷门中最有天赋的弟子便是他们师兄弟二人,但他灵根有旧疾,突破艰难,最有望修炼大成的便是他的师弟谢九渊。此次下山狩猎,最适合打头阵的人也是谢九渊。
他这么认为,师父也一定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师父放心,我会同阿渊说的,让他留在门中休养。”齐闻风道。
楚尘岚颔首道:“九渊性子急了些,他恐怕会执意下山,你与他感情最好,他想必会听你的话,你多劝劝他。”
“弟子明白。”齐闻风神情也有些凝重,“灵根一事不可疏忽,断不能让阿渊步我的后尘。”
“嗯……”楚尘岚欣慰之余,又有几分痛心。
他最得意的两个弟子,一个灵根落疾,未能及时医治,才成了旧疾,导致境界止步不前,他这个做师父的一直心存愧疚,如今另一个弟子的灵根也出了问题,他决不能让当初的事再发生一遍。
他拍了拍齐闻风肩膀,面有愧色:“这些年是为师对不住你,一直没能找到修复你灵根的办法。”
齐闻风轻摇头:“师父莫要如此说,这些年您为了我四处求药,闻风心中感恩万分,师父良苦用心,闻风明白。四夷门需要有人振兴,阿渊天资聪颖,如今又收敛心性,日后若是潜心修炼,定能担此大任。所以师父您放心,我一定会护好阿渊,绝不会让他出事。”
***
从大殿出来,谢九渊就被一群人围着问这问那,问他有没有被师父罚,问他下山去了哪些地方,见到了什么好玩的好吃的。
谢九渊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反应——默不作声地摆手和摇头。
那些弟子哪里见过他这个样子,都以为他是被师父罚得狠了,才一句话不说,愁眉苦脸的,便个个都安慰起他来,让他服个软跟师父认个错,没准还能少关几天禁闭。
谢九渊懒得解释,仍是一言不发,走到自己的住处后,将门一关,把所有跟着他的人都隔绝在门的另一边。
不过,谢九渊忘了,堵门不堵窗,是挡不住这些浑小子的。
晚间时候,他正坐在窗前写东西,一颗脑袋就这么探了出来,双眼黑亮懵懂,满是稚气,就这么一眨一眨的看着他。
“师兄。” 叫人的声音很小,偷偷摸摸的。
谢九渊从那片昏黄的烛光里抬起眼,神情并无意外之色。
早在半盏茶前,他就察觉院内多了道气息,但这院内住的不止他一个,说不准偷溜进来找的是别人,索性就没管,哪里想到这小贼就是冲他来的。
“今日不讲鬼故事,自己乖乖睡觉去。”谢九渊屈指在他脑门敲了一记。
阿药揉捂着额头,看样子是没被敲疼,只是被敲的时候闭了下眼,就又直直盯着谢九渊,认真解释道:“我不是来听鬼故事的。”
“那你来做什么?”谢九渊问。
“来看你。”阿药说。
谢九渊一愣,难得困惑:“看我作甚?”
“师兄们说,师父罚你关禁闭,你一句话都不说,一定是很难过,自己偷偷躲起来哭了。”
“……”
“谁说的?”谢九渊差点没把手里的笔折断。
阿药不懂他的心思,但有问必答:“师兄们都这么说。”
“……”
谢九渊再次沉默。
这些人简直是在危言耸听,坏他名声。他谢九渊三十出头的人,躲起来哭?胡说八道!
谢九渊顿时生起气来,但很快又只觉哭笑不得,他跟一群小孩子计较什么,他年轻时候不也是时常口出狂言,现在反倒教训起别人来了,没这道理。
谢九渊失笑着摇头,问:“那你来做什么,看我到底哭没哭?”
阿药摇头,双手捧着一个小小的纸包递过来:“我来送这个给你。”
那纸包折痕很多,并不规整,像是打开后又重新包上的,谢九渊微微扬眉:“你吃剩的?”
阿药将纸包放在窗沿上打开,露出里面的栗子糕,道:“不是,是留的。大师兄给的,用盒子装着,可是我不敢提着盒子过来,只能用纸包着。”
这么一说,谢九渊就明白过来,纸包上的折痕不是打开又包上留下来的,而是他这小师弟手不怎么巧,包来包去,才在这纸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折痕。
“我吃过了,这个很甜,你吃吧,吃了就不难过了。”阿药将纸包往前推了推。
如此幼稚的想法,若是当年的谢九渊定然不会买账,但用来哄此刻的谢九渊却刚刚好。
他看着那块栗子糕,怔了好一会才回神。
“你还挺聪明的。”谢九渊说。
得了夸奖,阿药就笑起来,小孩子眼睛弯弯的,十分可爱。
谢九渊没辜负他的心意,放了手中的笔,吃起栗子糕来。
阿药站在窗外,盯着桌案上的纸看了会儿,看懂的没几个字,便指着问:“师兄,你写的这是什么?”
谢九渊垂眸,视线落在“鬼市”二字上,默了一瞬,抽回视线道:“写信。”
“信?”阿药疑惑脸,“写给谁的?”
没等到回答,反是脑袋又挨了一记。谢九渊掰了半块栗子糕给他:“少问,吃完快回去睡觉。”
“哦。”虽然挨了打,但手里的栗子糕闻着很香,阿药老老实实应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摇曳的烛光里落下两道声音。
“为什么要在这里画一只鸟?”
“那是鹤。”
“哦,那为什么……”
“闭嘴,再说话我就要告诉大师兄罚你抄书了。”
这下,院内真的安安静静的,再没有一句人声。
***
谢九渊回归四夷门三日,三日都闭门不出,其他弟子都以为他是被关了禁闭,等到他再次踏出房门,便有人一脸惊讶地问他:“师父只罚你关了三天?!”
天光有些晃眼睛,谢九渊抬手遮了一下,转头道:“怎么,你很失望?”
“不是不是。”那弟子慌忙摆手,赔着笑脸,“我怎么可能希望师兄你被关嘛,我就是见到师兄你太激动了,哈哈,太激动了。”
谢九渊不理他,径直往外走去。弟子在身后喊他:“师兄你去哪儿啊?”
“偷溜下山。”谢九渊头也不回,拖着调子张口就编。
那弟子信以为真,慌得想上去追人,但想想自己追上去又打不过,指定拦不住人,就只能在原地急得跺脚。
怎么这人偷跑下山偏偏就让他给撞见了呢,这要是让师父知道了,他也要一道被关禁闭。
不知如何是好,眼看人走出去老远,弟子大喊着做了额最后的挣扎:“哎——师兄!你记着我今早没见过你啊!我不知道你下山!你放心去——”
离开这方院子,沿着一条山道走,谢九渊就走到了另一方院子。
他算着时间,料定师兄此刻正在冥想,轻车熟路地往院子后方的竹林去。
这方竹林不大,位置在背阴处,十分清静,确实是个适合冥想放空的好地方。师兄每日晨起都要来此,风雨无阻,从无间断。
当年他尚在四夷门时,也会跟着师兄一块冥想,后来就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隔着疏落的竹影,谢九渊看见坐在石台上的人,面容清俊,满身清明,一看便是君子端方,雅正无量。
师兄向来都是如此,当年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每每看到这样的师兄,谢九渊心中便觉慰藉。而慰藉之外,他便更觉惋惜。
师兄心中有苍生,有大义,本该匡正这天下,却因为灵根旧疾,满腔抱负付之东流。
师兄虽不说,但他知道师兄并不甘心如此。而他看着师兄,也不甘心。
只觉天道真是不公。
这一刻,谢九渊下定决心,他一定会寻到十方鼎,炼出十阶洗髓丹,替师兄修复灵根,还他本该璀璨光明的一生。
“怎么不过来?”齐闻风没有睁眼,语气温和如山风。
谢九渊走过去,倚着绿竹停下:“师兄怎么知道是我?”
齐闻风道:“整个门中除了你,谁还会不声不响的到这里来?”
谢九渊一笑:“师兄真是明察秋毫。”
他半边肩膀靠着竹干,不算刺眼的阳光斜斜照下来,打在他身上,额间眉骨也有细碎的光影,煞是好看。
这一瞬间,与当年并无二致。
竹叶疏影,斜阳,风声,都是刚刚好,一如当年。
但齐闻风在此时睁了眼,问他:“好些时日不见你来,今日怎么有这份闲心,特意来看我有没有偷懒?”
他话中带笑,只像是师兄弟之间的调侃。谢九渊却是一愣,随即失笑。
就在刚才,他差点以为此刻就是当年,甚至一度以为接下来二人就会谈起飞仙楼的酒,月惊山的大雪,和鸣春涧的落花。
但师兄的话提醒了他,那都是十几年前的往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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