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白岭一带。
因着天气晴朗,日头有些晒,路边茶摊便常有人光顾。
一个模样俊秀,一身红衣的男子从官道上来,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青年瞧着二十五六,五官很是出挑,大抵是个爱美之人,耳下还戴着一对红玉珠子。
他坐着等茶的间隙,目光遥遥落出去,不知是在看哪里。
那茶摊老板瞧着他气度不凡,端上碗茶时便在他对面坐下,同他说了几句话。问他姓甚名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青年说自己姓谢,单名一个鹤字,从很远的地方来,大概也要到很远的地方去。
茶摊老板听了哈哈大笑,悠悠叹了一句:“年轻人哪!”
谢鹤并不解释什么,只问:“店家知道高梧城怎么走吗?”
茶摊老板给他指了路,又提醒他道:“高梧城离这里可远啦,你怕是要走上十几日嘞。”
“不妨事,再远也走得。”谢鹤淡声道。
话虽如此,但其实他并没有走上很久,第七日便到了高梧城的鬼市。鬼市灯火通明,人潮来往不断,并没有多大变化。
他往某处角落走去,看到熟悉的面孔,便走上去停在摊前。
“买些消息。”
不等摊主说话,谢鹤便已经开了口。
没曾想这人如此开门见山,符安先是一愣,而后才露出笑脸迎人,道:“公子想要什么样的消息?”
谢鹤不答,只道:“找个地方坐下说吧,我有些累了。”
于是符安领着他到一处茶摊去。
那仍是个有帐子遮掩的地方,内里陈设和从前不差多少,只是做茶的换了人,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姑娘。少年瞧着不爱笑,不爱说话。少女瞧着有些英气,做事很麻利。
落座后,谢鹤环视一圈,往做茶的地方一指,道:“我记着,原先做茶的是位老人。”
符安回头看了眼,转回来时道:“哦,上个月刚过世。”
他话里听不出伤心,也不见惋惜。
“生老病死是常事,节哀。”谢鹤说了句很普通的安慰话。
符安却不解:“公子怎么知道我需要节哀?”
谢鹤神情毫无波澜,道:“方才进来时见你同那小少年说话十分熟稔,想来与原先那位做茶的老人也是相熟,既然是相熟,自然是需要节哀的。”
符安没有再问,说起了生意:“公子想从我这儿听到什么消息呢?”
“我要的消息与一个死人有关。”谢鹤顺手拿过边上的纸笔,写下了一个名字。
符安低头看了一眼,再抬头时眼中仍有笑意,仿佛那纸上的只是个寻常名字,并不能让他的心绪产生波动。
谢鹤道:“传闻说他是被魔族所杀,但除了魔君,魔都没有任何魔族能杀得了他。但据我所知,魔君并不会伤害他。”
听见后面那话,符安一下就笑出了声,连带着目光都变得意味不明。
“瞧着,公子这消息可比我灵通多了。”
谢鹤不理他这话,接着自己的话口道:“我还听闻,魔宫内乱当日,魔君被逼得节节败退。我想知道,是什么人如此厉害,不但能与魔君匹敌,甚至还伤了他一只眼睛。”
符安在鬼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因而也听出来对面的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虽说字面上问的是“谁杀了谢九渊”“谁能敌过魔君”,但其实真正要问的并不是“谁”,而是“原因”。
这个人不信魔都有谁杀得了谢九渊,也不信魔都有谁敌得过魔君,他想知道的是谢九渊与魔君双双落败的原因。符安甚至觉得,这个人其实已经认定谢九渊的死和魔君的落败是同一个原因。
符安忍不住想,这人能猜到这一层,甚至还要继续深究下去,究竟有何企图?
可惜鬼市有鬼市的规矩,买卖消息的生意,买家不会问消息的来路,卖家也不会问客人要这消息做什么用,若是逾矩,鬼市自会将坏了规矩的人处理干净。
于是符安收回探究的目光,问道:“公子可知,谢九渊死后,他的尸身被保存在魔宫,因着一件叫浮梦铃的器物,至今未腐。”
“浮梦铃?”谢鹤眸中有一瞬的讶异,但语气仍是平静,“据我所知,浮梦铃似乎没有这样的效用。”
“以前确实没有。”符安道,“不过如今的浮梦铃已经称不上是浮梦铃了。听说魔君将那东西炼化,将其中的灵气抽了出来,制成玄离珠,悬在谢九渊尸身上,这才保得尸身不腐。”
谢鹤并不说话,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符安便继续道:“不过,这玄离珠只能保尸身不腐,并不能保这尸身不消散。”
谢鹤这才略略抬眸:“消散?”
“是。消散。”符安难得神情认真,“谢九渊体内被人种了蛊,这蛊馋食灵气,也馋食魔气,也就是这蛊让他死后连尸身都差点没能保全。”
“我想,这应当便是公子想要的答案了。”
魔都无人杀得了谢九渊,但若是谢九渊自己出了问题,漏了破绽,叫人抓住机会,那便又是另一番结果。如此便说得通了。
谢鹤沉默半晌,才问:“依你所说,魔君体内也被人种了一样的蛊?”
“恐怕确实如此。”符安并没将话说得太绝对。
但谢鹤明白,鬼市的消息几乎从不出错,而符安的消息从未出错。
“我还听闻,魔君后来是靠上古魔兽祝狸才平了内乱,此事可是真的?”
这个问题在符安看来是没什么价值的,他没有拐弯抹角,如实道:“这事儿倒确实是真的,祝狸如今也还在魔宫。”
谢鹤微微颔首,心下的疑惑解了大半。
他想,符安知道的这些,多半便是从祝狸那里听来的了。或许是祝狸出了魔宫找到符安,主动将这些事告知的。又或许是符安仗着自己命大,亲自去魔都找了祝狸,这才知道了这些内幕。
“公子……”符安见他垂着眸子,试探着道,“为何不问是谁种的蛊呢?”
谢鹤微微抬眼,默了片刻才说:“能在这两个人身上种蛊,恐怕是极亲近之人才有这个机会。一桩伤心事罢了,又何必问呢?”
符安没有再说什么。他觉得这个人实在不简单,竟连这一层都想到了。
临到走时,谢鹤忽然又道:“还有一事我想知道。”
符安道:“公子请问。”
谢鹤道:“听闻魔君瞎了一只眼,如今他的眼睛治好了吗?”
符安一愣,顿觉疑惑。
在他看来,这个问题毫无价值,不需要特意到鬼市这样的地方来问。这个人问这个问题时,更像是早就要问,却又不知为何没问,临到头了才看似随口一提,反而显得刻意。
而且,在符安的认知里,并没有人会关心魔君的死活。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谢鹤再次出声,却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符安回过神来,道:“魔君的眼睛已经彻底瞎了,治不好了。”
“哦。”谢鹤应了一声,走了。
符安盯着人离去的背影,眼里的疑惑只增不减。
他突然想,似乎也不是没有人在意魔君的死活,曾经应该是有的。
***
离开鬼市后,谢鹤在高梧城多呆了几日,思来想去还是去了一趟三顾宗,在后山的一片衣冠冢中找到了温玉卿的名字。
他在墓碑前放了一壶飞仙楼的酒,兀自站着,没有说话。
后山的风声纤细却长久,仿佛永远不会歇止,更不会像人一样走得匆忙。
在旁人看来,他就像是个慕名而来祭拜的普通人,除了沉默寡言并没有什么特别。三顾宗的弟子也只当他喜静,没有上前打扰。
他就这么站了很久,直到日薄西山时才抬眼看了眼天空。而后才觉得应该走了,便转身迈开步子,朝前走去。
却在山道上,他碰上了两个人。
宣一仍然寸步不离的跟在医暮生身旁,五官长开了一些。而医暮生容貌依旧,依然是个年轻模样。
双方对上目光时,或许是因为素未谋面,两边一时都没有开口。
山道狭长,他们一个要往下走,一个要往上行,并不同路。
“天色将暗,若是要祭拜的话,先生可要走快些了。”
说罢,谢鹤往边上让开路,让他们先行。
医暮生侧目看他,道了句“多谢提醒”。
宣一走在后面,规规矩矩朝谢九渊行了个礼,这才跟上去。
谢鹤轻轻叹了一声,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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