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回主公，玉少主走时曾与张太傅家的二娘子告别。”
萧淮止长指轻蜷，低嗤一声，道：“张太傅，是么？”
躬身侧站的黑衣男子闻声，忽抬眼一窥，瞥过他垂落腰侧的织金袖袍，光影晃过袖角一侧，映过一道褶皱漩涡。
黑衣男子背身顿湿，跟随主公多年，这显然是有了怒意，看来张太傅……
想到此处，黑衣男瞬间垂眼持以静默。
萧淮止侧过身，从袖中抬手放于一旁的火台之上，火声噼里啪啦在铜炉响着，焰苗蹿出铜炉及至掌心，热意滚烫灼着他的血肉，却见他面色纹丝不动，好似这副血肉与他无关一般，任由掌肉被火苗灼过，痛意弥漫至他眉宇微动，方才收回手，握掌时，一片灼热感。
夜色昏沉，清凌镰月冲破浓重乌云，展露半扇，影影绰绰照过男人深色衣袍，地面一道长影朝前迈动，直至隐没于暗色之中。
——
第二日，玉姝要去看宅子，这事本来交给崔二办即可，但那卖家非要见到主人才行。
用过早膳，玉姝便命人备车，先是去了一趟东街的成衣铺，绿芙跟着一道入的店铺，车夫与仆从便只得停靠在一旁等着二人出来。
入了铺子，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入隔间更衣的屏风后。
玉姝将头上帷帽摘下，手中解着外裳襟带，压低声音道：“崔二可是已在外头等着了？”
绿芙一边接过外裳，一边回话：“少主放心，崔二在外头候着的。”
二人换上衣裳，玉姝颔首将绿芙的帷帽系在头顶，拂开一角帘幔，她往外扫了圈跟来的仆从所处位置，而后择准时机，随着摩肩接踵的人流，从侧门离开成衣铺，悄无声息地离开。
走出东街，玉姝行至巷口折角处，一辆蓝蓬马车停靠于一间酒楼门前，崔二今日着了一袭低调布衣，鬓发微乱，脸上抹了一层泥，人显得黝黑而不起眼，他抬眼便见玉姝身影，低首跳上马车，挥着马鞭，拍了两下。
玉姝挪着步伐绕开人群，走至角落旁上了马车。
隔着车帷，玉姝问：“事先可有与他谈好交接事宜？”
“那人只说见过少主后，便可立马着手去办。”
同陵巷毗邻东街，崔二驾着马车一盏茶的功夫便已至巷口。
马车缓缓停靠于巷中一户府邸石狮前，一名布衫装扮的中年男子早早便已候在此处，远远瞧见马车驶来，男子便掀起笑容上前相迎。
玉姝扶着手边木沿下了马车，绢纱帷帽及至腰间，堪堪遮住少女的面容与小半身形，崔二将马缰拴好，走至玉姝身后，与那男子说话：“李三，开门让我家主人瞧瞧你这宅子。”
名唤李三的男子赶忙点头，笑吟吟地躬身迎着二人走上府门前的汉白玉石阶，腰间别着的一串银匙晃得叮铛响，走到大门前时，他将沉甸甸的钥匙从腰间掏出，挑了挑，随后转动门前大锁，将府门打开。
府门一开，映入眼帘的便是曲廊与庭院，几处假山草木环绕庭中，曲廊呈黑漆沉木而制，玉姝随着李三又往里走，穿过月洞门，便是第一间正院，从正院的垂花门穿过，便是第二间偏院，玉姝细细看过房屋结构与简单陈设，倒也算是满意。
二进出的宅子，够她与家仆们暂居京中一年了。
只需要一年，长姐与少帝的盟约一解，她便可以回到江左，过她的安生日子。
想到此处，玉姝敛神，这两日张皇无措的心稍稍平定下来。
看完宅子，玉姝与崔二走出府门，她睇过那名唤李三的男人一眼，清了清嗓子，刻意压低原本音色吩咐道：“便此处罢，你且算算需多少银钱，稍后我会命人将银票送来。”
李三这一路都不曾听这女子说过一句话，本还摸不准她的心思，此刻一听，登时喜笑颜开，躬着腰连连揖礼道：“贵人当真是眼光极好，这处宅子已是小人手下最好的一处，出行都很方便，与贵人亦是有缘，贵人若是要买，只需白银三百两。”
玉姝闻言颔首，价格于她而言并非什么要紧事，思忖片刻后又问：“最快何时能搬进来？”
李三勾着头，久未得到回答，原本又在思量自己是否喊高了价格，但此刻一听，一双浑浊的眼珠盯着地面转了转，窥向女郎裙裾下隐约可见的锦面镶宝珠的绣鞋，他咽了口唾沫，试探着问：“敢问贵人，可是着急寻住处？”
话一出，李三顿感面前女郎似有不虞，生怕此单黄了，又赶忙接话答：“贵人放心，签了房契盖了印章，便可入住，最快也就两日左右。”
两日。
玉姝心中暗自思琢着 ，两日的时间，应该不会生出变故。
离开成衣铺的时间不能太久，萧淮止手下的人都谨慎得很，这边处理完，玉姝便吩咐崔二快些回到东街巷口。
马车驶离同陵巷，渐渐从视线里消失。
李三这才缓缓直起‘驼背’，白墙上一道矮短的影子慢慢拉长，男人敛去笑意，原本一张平凡至极的面容却显出几分凶戾。
——
枢察院。
密室里点了几盏灯，微茫烛光晃过石壁。
邢架台的面前摆着一张雕刻繁复蟒纹的沉木椅，男人高阔身形堪堪坐定椅面，昏暗烛光罩住他锋锐轮廓，长眉斜飞入鬓，一双狭长凤目眼尾轻挑抬上，本是昳丽的面容在刀锋锐光下平添几分阴狠之色。
漆黑眼仁转向邢台上的年轻男子，刀片在指尖转动如飞，刃端似还残着一缕深红薄片，很快又隐入暗处。
萧淮止长腿一抬，神态恣意地盯着眼前鬓发垂了满面的人，身上衣衫如同碎步盖着，血迹斑斑，阒寂的暗室，只能听见极弱极浅的呜咽。
“主公，适才探子来报，说是玉少主……”温栋梁迈着粗重步伐走入暗室，他目光落定在那邢台男子身上稍顿，余光瞥到萧淮止极锐的目光扫来，复又镇声继续回话：“听探子说，玉少主今日去了同陵巷，虽是与婢女换了衣裳与帷帽，但一眼还是认出了……”
萧淮止叩动椅背的指骨顿了顿，长睫垂下，盖住眸底神色，投下一片晦暗。
“她今日都在做些什么？”
“……一开始是去东街的成衣铺，后面去了趟同陵巷便回府了。”
同陵巷。
上京城里的商贾们，最喜在此处安家。
一闪而过的想法，令萧淮止猛然掀睫，乌沉沉的眼瞳闪着阴戾。
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不过几日，便想走。
萧淮止眸色渐变，笑意僵在唇角，火焰噼里啪啦地响着，几道光影掠过男人深邃的眉眼，温栋梁低眸便瞥见他长睫拓下的那片暗，心也跟着一宕。
良久，才听萧淮止沉哑着嗓子说：“走了。”
温栋梁再垂腰身，恭敬应下，随即迈步走出密室，二人离开枢察院一路行至马车前，温栋梁翻身上马，正要吩咐车夫入宫，却听身后车帷内传来一道沉音。
“回别院。”
温栋梁身形一滞，愣了两息，反应过来后，勒紧马缰应声：“是，回杏水别院！”
他本是不想这般快的。
但那位玉小娘子却想着要跑……
但也正合他意，如此，他何须再装什么君子，再守什么礼节。
对待玉姝这样不乖的，便只能放点血，让她知晓后果为何，便不敢再犯。
思及此，萧淮止转动着食指上的扳指，寻思着，也该让她付出一点代价了。
马车摇摇驶过街巷，一刻钟后，于别院门前停靠，温栋梁翻身下马垂首携着数名将士立在门侧，萧淮止掀帘从车内迈步而下，玄黑长影站立门前，高大身形从旁看去犹如一座高山。
萧淮止袍角一掀，踏上门前石阶，步伐沉而重，一步一步踏过白玉铺成的地面，声响笃笃仿若踏在人的心间。
廊芜末端，玉姝也是刚刚归府，正穿过垂花门，身后猎猎风声刮动她鬓边几绺青丝，玉姝下意识侧首，水盈盈的眼眸望住一端正离她越来越近的高大玄影。
那道黑影似在无限拉长，将她整个人罩入暗中。
“主公！”
别院内齐整的一道道声音，震得玉姝的心也不由得一紧。
张皇无措的感觉瞬间遍布满身，她刚抬腿，脚下忽的踩空一个踉跄，便是身侧紧随的绿芙亦是没得及将她扶住，“扑通”一声，玉姝双膝一屈，磕跪在石阶上，膝盖上顿生摩擦的灼热感。
玉姝两道黛眉紧紧蹙起，浓睫翕张，眸光潋滟，她紧紧咬住下唇，还是没压住溢出的一声轻呼。
萧淮止循声睨过去，目色沉沉，喉结耸动，只几步便走到她身前。
男人颀长的影子将她罩住，微弓着背脊，一把揽住女郎纤细的腰身，将她箍在身前，庭院内顿响一道整齐划一的飒飒声。
只见所有将士转身回避。
可即便如此，朗朗乾坤下，这男人怎么敢……？！
玉姝眼眸满心愕然，双颊泛红，挣扎的动作被他的力反扣住，顷刻便动弹不得。
她挂着耳铛的耳垂擦过男人身前，狂乱有力的心跳声刺入耳中，玉姝望着男人，眼圈洇红大片。
四目相对间，萧淮止看了她片刻，问：
“摔何处了？”
语落之时，腰间滚烫的掌又加了几分力道，锢得她浑身一窒。
此刻，他的虎口与她的腰身严丝合缝地相贴，便是隔着细软腰封，定然已经留下一圈红痕。
看着女郎眼底泛动的水波，萧淮止心底原本的一口郁气才得以舒缓稍许。
他要她也痛上一痛。
那双晦暗冷凛的漆目抵着玉姝清凌凌的眼。
她闪躲，萧淮止便目光紧逼，寸寸压过去，一字一顿问她：
“玉娘子，为何这般不小心，你在怕什么？”
姝姝：？？？您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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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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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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