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有些不敢相信，又觉得这一天早晚会来。
她虽然离家多年，可并没有真正和老家断联系。
听到消息时，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骑着自行车送她回家的姥爷。
在桃林间给她摘满满一口袋青桃，又拿回家一个个用刷子把桃毛刷干净的老人。
当初年轻力壮的长辈，后来在病痛折磨摧残下逐渐变得身形佝偻行动迟缓。
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时年对桃毛过敏。
也再没有人会把现摘的桃子给她刷干净后，再递给她吃了。
时年忍住喉间的哽咽，吸了吸鼻子。
“好，我知道了，爸，我……这就跟公司请假，协调好工作我就……”
“时旺！你在跟谁打电话！”
“我……跟……”
庄丽霞听出时旺的支吾，瞬间了然，“是不是那个没良心的！？”
“你打给她干什么！还指望她能回来啊！那种没良心的早该饿死在外边！”
“她姥爷当年多疼她！啊！？这么多年不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不知道来看看老两口！最后一面都没回来！你现在打给她干什么！”
“够了！”
庄斌听到声音过来，眉头已经皱成川字，怒声打断！
“说年年不知道看看爹！你就知道了？！你自己一年回来几趟？！年年过年过节还知道寄点礼物给家里，一个孩子都比你有孝心，你呢！”
“你再嚷嚷，别怪我当着长辈宗亲的面赶你出去！到时候灵堂你都进不了，我看看是谁见不了最后一面！”
庄斌的话说的狠绝，庄丽霞一时间被吓住，不敢再出声。
这会亲属都是手忙脚乱，而且还当着棺椁的面呢！
庄丽霞怕庄斌直接把她赶出去，那就真的闹大笑话了！
庄斌看了眼举着手机跟着不吱声的时旺，长出口气。
王翠玲这时候也忙里抽空过来看情况，见这场面心里猜了个大概。
“你去陪妈一块坐着吧。”
王翠玲先把庄丽霞支到另一边，这才从时旺手里接过手机。
“年年啊。”
时年仿佛刚回神一般，有些迟钝的应声，“是我，舅妈。”
“我跟你舅舅的意思是，你工作那么忙。反正家里人多，能忙开。再有一个月也该过年了，要不……”
她们彼此都知道，即便时年想和平相处，即便只是回去送姥爷一程，只怕也不能太平。
时年不怕和庄丽霞闹僵，只是不想在姥爷灵前纠缠不休，让姥爷走的不安宁。
可时年仍想争取，“舅妈，我就回去看看，我不跟她吵架。”
时年这话说的很无力。
王翠玲有些纠结，哪怕她是长辈，也不能寥寥几句就给时年埋下遗憾。
她求助似的看向庄斌，庄斌无声摇头示意，王翠玲只能咬牙狠心的继续劝时年。
“年年啊，刚才你也听见了。舅妈也不是说不让你回，舅妈是想，让你姥爷走的安心点。你觉得呢？”
一句‘安心’，分量足够时年沉默良久。
在灵堂前闹得人仰马翻，除了让姥爷离世不能安心，也让一众亲戚邻居看了笑话。
时年知道农村人在意街头巷尾的几句闲言碎语，她不能自私的只顾自己。
时年张了张嘴，第一口气没发出任何声音。
终于能出声说话，声音也听起来有些颤抖，有些哑。
“舅妈，我知道了。那……需要我做什么，你教我。”
王翠玲顿感松了口气，好生劝着时年。
“没事，家里有你舅舅呢。到时候你的孝服，舅妈给你一并带到祖坟上，也算是你送过你姥爷。你就好好的，在外边照顾好自己就行。”
“……好。”
电话挂断，时年终于不再压抑情绪，叶离心疼的把时年抱进怀里，轻拍着背。
犹豫着提议，“年年，要不我们偷偷……”
时年摇头拒绝。
万一偷偷回去被看到，也一定会传到庄丽霞耳朵里。
既然答应了舅妈，她不能再反悔去惹一场祸。
叶离刚才的喜悦再无踪影，只能和叶广琛说明情况后，留在时年身边陪着。
出发定在后天，毕竟是订婚宴，女方也一再强调只是两家人碰面，尽量低调。
叶广琛自从得知林舒订婚的消息一直欣喜激动，商会内部渠道又传来好消息，说他这届当选已经板上钉钉。
原本是喜事连连的好日子，因着时年姥爷病逝，一家人并没有表现的太过喜悦。
叶离有些安静，简单收拾着两人行李，生怕吵到时年。
秦慕私下和叶离说过，时年这样不是办法，别再把自己整抑郁了。
可叶离知道，时年的内心比任何人都强大，她只是需要时间。
时年从不缺乏勇气，她可以表现的完全不受影响，可叶离不想她再隐忍自己。
她们从来都是在并肩而行。
她不需要她的爱人心怀孤勇，独自悲伤。
她了解，对时年来说，足够安静的时间是最好的疗愈。
可担心总是难免的，只有时年真正的恢复，叶离才能真正放心。
在担心中过了两天，叶离一家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赶往机场。
时年的电话再去机场的路上，又响了。
还是时旺打来的。
时年看清来电后瞬间滑动接听，叶离眼神动了动，握时年的手也跟着不自觉紧了紧。
“……爸。”
“年年，我跟你舅舅说过了，还是让你回来。家里停灵要停七天，你看能不能……”
“……好。”
时年颤着声答应，没问为什么，什么都没问。
电话挂断，时年看向叶离，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姐姐，我……”
“我看了江宁去丰城的路线，不过好像没有直达航班。”
“最快的路线是我们先从江宁直飞新城，从新城转客车。”
“不过这样路上也要折腾上六七个小时，你看可以吗？”
时年再次沉默，无话可说。
原来……她的姐姐早就做好了她临时变卦的准备，哪怕这是在去往机场的路上，哪怕她们早有另一场安排。
见时年不回答，叶离自顾自的对前排开车的叶广琛解释。
“爸，这次订婚你跟妈一起去吧。我陪年年回趟老家，如果时间来得及，我们再从新城飞滨城找你们会合。”
“好……”
叶广琛还没来得及答应，时年主动打断他。
“不用，叔叔。我……我自己回去。”
前排的叶广琛和林思婉不再应声，他们选择等待两人商定的最终结果。
叶离正在手机上操作机票退订，听到时年的话有些惊讶。
“年年，你自己一个人我怎么……”
“放心，那里不是什么狼窝，是我的老家，是我长大的地方。”
虽然那些成长大多都并不愉快。
可叶离怎么会因为她一句安慰就真的放心呢。
“不行，我还是要跟你一起……”
“姐姐。”
时年微颤的指尖覆上叶离的手，脸上却笑着在安慰她。
“比起我，林舒更需要见你一面。”
叶离当然知道，所以这次订婚她才要带着时年一起去观礼。
她也想让儿时唯一的玩伴，让自己的弟弟亲眼见证现在的自己有多幸福。
时年了然她这些心思，如果只是观礼，她的姐姐不会那么纠结。
也因此时年不忍心让那个等了姐姐十三年的弟弟再等下去。
林舒有意留队，长期发展，这已经是不必明说的打算。
自从叶离出事后，姐弟俩的难得有时间沟通交流。
时年印象最深的，还是在滨城那次，林舒主动说出的那句时机未到。
自那之后的林舒没再过问催促叶离，他很有耐心的等，终于等到了叶离醒来，也在繁忙的执行任务中分身乏术。
时年并不希望中断这场十三年的重逢，更何况是因为自己。
“我参加完葬礼就回，几天而已，说不定林舒要留你们在滨城玩几天，到时候我再去跟你们汇合。”
“可是……”
“不用担心，我……有力自保。”
叶离没再坚持，她知道时年又习惯性的在心里给自己做了最坏打算。
她总是这样，预估最坏的结局，在艰难中尽自己最大努力。
向死而生，顽强，坚韧。
“不管你在哪里，每天至少有两个视频通话。”
“好。”
“每天要按时吃饭，没心情也要吃。”
“嗯。”
“我记得丰城的灵堂需要子孙守灵，可你是外孙，这些应该是舅舅舅妈和表兄弟来守。晚上一定要好好休息，不准通宵。”
“好。”
“你应该只需要在下葬那日一起随同送葬，如果白天守灵……”
时年知道她要说什么，先一步保证！
“我一定保护好自己。”
随后又好声安慰叶离，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我能看见亡魂嘛，怎么会执着于守着那具冰冷的棺材。”
“我就是回去看看姥爷，也让姥爷看看我，让他走的安心。”
叶离这才稍稍放心，在手机上给时年订了和自己差不多时间出发的最早一班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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