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渐闻在玉佩中醒来已有数日，这些时日里，他被挂在鸡翅木笔架上，哪儿也去不了，只能沉睡。
只有当师清樾短暂的‘驾临’时，他才会支起点精神，看看这个人要做些什么。
而当师清樾进来时，屋子内的某种开关也被开启，让陆渐闻能听到屋子之外的声音。
他猜测这是一间十分隐蔽的暗室，一旦师清樾进入，便会驱动阵法，让外间的声音被放大数倍传入屋子内。
这样的屋子有许多好处，最大的好处便是，一旦发现异常时，师清樾都能最快反应过来。
隔绝打探，隔绝视线，更能防备不知名的暗处来客。
“当个圣子而已，至于吗？”
“掌握学宫，傲然于所有宗门之上，已然是权力之巅，还用担心有人来偷看吗？”
“你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陆渐闻自娱自乐的吐槽着。
说是这么说，但拥有一间无人可以窥探的暗室，似乎还是有点作用的。
就比如外面那些小童，他们虽然见到师清樾取出上好的笔墨，却无从知晓他的作画内容。
上好的笔墨，上好的香，还有师清樾冰霜冷彻的容貌。
陆渐闻虽然闻不到味道，但能看到师清樾这张脸。
即便只能待在玉佩里，也并不妨碍他欣赏起师清樾作画的风景。
桌面的画纸上被勾勒出一个轮廓，渐渐在其主人的手中变得丰满，一笔一划，都是那样的清晰。
可渐渐的，陆渐闻换了一个姿势。
画面上，飞砂乱石漫天，一人凌空而立，持剑在手，以身为柱，定山石，看上去英勇万分，让人见之震撼。
这是他身死那一日的场景。
陆渐闻想象过这一幕，也许英勇，也许狼狈，但远不能比今日所见之震撼。
“这是我吗？”陆渐闻喃喃自语。
任何人看到这一幕，怕是都要惊掉下巴。
传说中七情灭绝的天道圣子，此刻竟然在夜色下描摹一个死去之人的画像！
谁会对陆渐闻最熟悉？从前陆渐闻当然以为是自己。
可直到今日，陆渐闻却也不确定了。
他看着自己的背影，在师清樾的笔下被展现出生死无畏意气风发……若不是那标志性的佩剑和服饰，他都要开始的怀疑，画上的这人究竟是不是他。
令他更没想到的是，也许那时候的师清樾就在附近，亲眼看着自己死去……
如果是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
他如今还有神识，被人莫名存在一枚玉佩里，想必一定是自己死后，师清樾为自己招来的吧……
可陆渐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直到他看到自己和师清樾说话，而师清樾毫无察觉的模样。
他才想起来，若师清樾知道自己在里面，不应该如此冷淡才对。
至少要同他说些话的吧……
这太可疑了。
陆渐闻想。
在他的胡思乱想中，师清樾已经停下笔，坐在书案前，久久没有动静。
像是在等墨干，也像是在仔细观赏自己画作，画作里的那个人，周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死寂。
陆渐闻瞧见了，又忍不住起一阵鸡皮疙瘩。
不知道过了多久，师清樾终于起身，将那副画挂起来，就放在室内。
陆渐闻也望着那副画像。
哪怕死亡的真相背后满是荒诞滑稽，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副画还是为陆渐闻增添了一丝慰藉。
他痛苦，痛苦在不知有多少人死于这般无妄之灾，痛苦这场名为壮举实则欺骗的‘英勇’，还要在这方世界源源不断的产生。
但他从来没有后悔过那一日的举动。
……
去往掩月宗的灵舟上。
陆渐闻沉沉的睡了一觉，醒来时夜幕深沉，竟有股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他晃了晃脑袋，起身开门。
入了夜，灵舟上没有人在，几个守卫看到他，亦然没有出声，仿佛在为某些人营造安静的氛围，十分尽职尽责。
陆渐闻抬头，看到了站在甲板最前端的师清樾。
忆起方才梦中事，陆渐闻心绪柔软，缓缓走到甲板上。
守卫拦住他继续向前的步伐，陆渐闻顿了顿，开口道：“圣子在赏什么景？我对谷原十分熟悉，不如由我为圣子讲解一番？”
守卫不高兴的看他一眼，仿佛他惊扰了圣子的安宁，是什么天大的罪过。
陆渐闻毫不在乎，他看到师清樾看到了自己，旋即拨开守卫，走到师清樾身边。
陆渐闻问，“圣子以前没有来过树崇谷原吗？”
师清樾很不给面子，吝惜于给出哪怕两三个字的回应。
“掩月宗很好玩的，圣子既然是来颁布重启学宫的令，不如在掩月宗多待一会儿，我也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你如何知道？”师清樾问他。
陆渐闻挑眉，“学宫吗？我猜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陆渐闻继续道：“我听闻学宫老师都博闻强记，知识渊博，历代圣子也管教授一门课……你瞧瞧我，能入学宫吗？”
“你超龄了。”师清樾道。
这真是个尴尬的话题，陆渐闻搓了搓脸。
学宫一向都招收修为在筑基、金丹期的天赋弟子，对于他这样已经到分神期的老黄瓜，自然是不招的。
陆渐闻自己打破尴尬，“我是超龄了，不过我的师弟师妹还没超龄，我记得，选弟子入学，是可以带一位同宗教习师长的，毕竟，他们年纪还小嘛。”
师清樾这回终于施舍了他一个眼神。
陆渐闻保证，自己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质疑。
这种事情，历来都是有些威望的稳重师长担任，他只是师兄，排资论辈也轮不上他。
但上辈子，陆渐闻就顺利当了带队老师。
“不如我与你打个赌？若我当上了，你就请我吃一顿重霄宫的饭？若我没当上，我给你打一学期的杂。”
回答他的，是师清樾的沉默，和转身离去的背影。
沉默是金，回了他金，陆渐闻一点也不生气。
灵舟渐渐的驶入抱阳山，在钟声长鸣中，陆渐闻等人率先跳下灵舟，替不明所以的门中弟子放开山门。
随后，掌门载阳也到了山门口，热热闹闹的迎着师清樾入山门。
陆渐闻等人缀在后面，看着在他面前冷淡至极的师清樾，在师父载阳面前意外的好说话，这一唱一和，身上冰雪之气消融，像个有些寡言却温和的晚辈。
温和。
陆渐闻想到这个词，忍不住心底发笑。
“在做什么？还不快过来。”载阳掌门皱着眉头看过来，看到了他怪模怪样的笑，散发着淡淡的不满。
陆渐闻绷住嘴角，“这就来。”
身后两个师弟师妹在偷笑。
迎入主殿，师清樾推脱一番，坐在下首，同载阳道君说起来此的缘由。
载阳道君此前虽说对此已经有所猜测，但当真正看到加盖了学宫大印的籍薄时，才有些大石落地的心安。
太虚宫沉寂近两千年，终于要按捺不住，重新向修真界宣布自己的地位了。
“学宫重启是好事，也能叫这些孩子们，瞻仰瞻仰历代先人的英姿，学些门派里学不到的东西回来。”载阳道君道，随后有些迟疑，“只是……若研习旧规，只怕其他门派或势力，不愿意送人去学宫。”
按照学宫从前的规矩，一旦弟子入了学宫，便会要求将自己的绝学上交，用来学子间‘一同学习’。
如今那些能坐拥一方势力的山主等人，无一不是有自己的绝学在，这么些年人人敝帚自珍，已然习惯了拥有自家的好物，不与人分享。
学宫里也许有些留存下来不错的秘籍法诀，可人人都能学的东西，当然比不上自家独家研究出来的绝学。
可想而知，那些人势必会抵触这件事。
载阳道君倒是无妨，因掩月宗这么多年招生，大多都是没有背景没有势力，甚至是凡人的弟子，门中所学，也是从前师长在学宫里学来并传下来的功法招式。
除了剑招外，其余并无什么稀奇的。
而学习剑招，恰恰是最辛苦的。
一个修士花费数千个日夜，日夜不停的修炼，才能有所成就。
剑招不怕被学去，只怕无法传承，而出生寒微，珍惜现如今所学所得的寒门弟子，才会铆足了劲去修炼。
陆渐闻是载阳道君从乞丐堆里捡来的，在他之前，掩月宗是个只有不到百人的小宗门，在他之后，掩月宗开启捡人狂潮，凡是来报名且有一点天赋的弟子，都能在掩月宗内寻一个谋生之地。
渐渐的，几百年过去，靠着招生，掩月宗也成了一方大宗门。
当载阳道君培养出陆渐闻这般惊才绝艳的弟子后，也渐渐有小势力愿意送来家中子弟，学习剑法，方召凌便是因此而来。
若能重启学宫，也能让年轻的弟子将一些招式传回掩月宗，让下一代，甚至下下一代的弟子都能得到更多的机会。
所以，掩月宗是师清樾开启学宫，颁布法令的第一站。
这些事情，载阳道君心底明白，师清樾心中也明白。
师清樾面色平静，早做好了准备，“不愿交出家中秘诀也是情理之中，学宫并不会强求，即便如此，各宗门也可派出弟子前往学宫学习，学宫旨在博采众长，互相交流，相信总有获益。”
载阳道君欣赏的看了师清樾一眼，“圣子能这般想，学宫何愁不能重启。”
重要的永远不是那些奇珍异法，而是将所有数得上名号的势力笼入麾下，为学宫所用。
“既如此，我掩月宗即日起甄选弟子，来日送入学宫进学。”载阳道君道，“圣子既派出人手去各处传达指令，想必一时间难得回复，不如留在掩月宗，休息几日，也好等待回信。”
师清樾欣然应允。
“师父。”陆渐闻在一旁插嘴，“师弟师妹们第一次离开宗门，想必会不适应，不如就由我做他们的带队师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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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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