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公主的宴会的确很有意思。
既兼顾了娱乐性又兼顾了实用性,说娱乐性是因为这里有各种各样的有趣小活动,譬如说投壶、双陆、射覆、击球,说实用性,是因为这些活动河对岸的男子们也同样可以参加,然后姑娘们会一边羞涩嬉笑,一边眼睛都不眨的充当观众。
喜欢文雅的就去看公子们吟诗作对,喜欢狂野一点的就去看郎君们摔跤打球。
总而言之,各型各款,这里基本应有尽有。
“那个穿着青衣,带着软脚幞头,长相白净端正的是博陵崔氏的五公子,他的祖父曾担任过豫州刺史,他本人也在太学念过书,听说一手飞白,及其出色,便是太常博士们也有夸过。还有那边……穿着绛色长裳,黑色腰带的,叫卢正阳,是范阳卢氏的公子,虽不是主枝不过他们那一房家财丰厚,连绵几县,堪称巨富,卢正阳还是独生子……”衡山公主热情洋溢,凭借着站在高台上的优势,对着底下的男孩子们开始了“指指点点。”
“还有那个骑着枣红马,长得英武不凡的,叫姚伟,他如今是金吾卫副统领,武艺高强,据说十几个人都不能近身。”衡山公主美目放光,一张嘴巴就没有停下来过,始终在巴拉巴拉的说着话。
武明明能够感觉到她热切做媒的心情,但问题的关键是,你做媒就做媒呗,干嘛非要死死拽着我啊,整的好像是我在相亲一样。
不过等等……
说不定,人家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
武明明的目光悄然看向了新城公主身后的女孩子。
她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身浅碧色云纹连枝的裙裳,头上的发髻也是典型的未出阁少女的双环髻,长的很不错,杏核眼,眼角修长,眉宇间带着点娇矜的感觉。
这女孩叫长孙燕,是新城公主的小姑子,也是此次来相亲的主要对象。
所以衡山公主的这些话应该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这个小姑娘说的,只不过是怕后者害臊,所以才借我遮掩罢了。
想通其中道理,武明明顿时觉得心里安稳了许多。
站在高台上看了大半天的“男色”后,衡山公主又邀请众人前去赏花。
虽说这里叫芙蓉园,但现在是秋天显然不是芙蓉花盛开的季节,所以今日,众人重点赏的还是【菊】,而且还是那种一看就品种非常珍奇的【菊】。
衡山公主也是有意显摆,以游戏为名,请众人猜测品种。
此话一出,好家伙,场面顿时就变得热闹了起来。
这个认出了金山雪浪、那个认出了飞鸟美人,更有那见多识广的一口气报出了十几个名字。什么绿云、流仙、月升、瑶台金凤、紫雪卧龙、红衣绿裳、十丈垂帘的,光是听名字都觉得非常高雅美丽,而等轮到武明明来猜时,她则是非常有自信的指着一株黑里透红,花瓣呈反卷形,在阳光下显得非常有光泽的株卉道:“这个我认识,是墨羽。”
站在武明明身侧的新城公主闻言淡笑不语,然而其身侧的小姑长孙燕却突然开口说道:“墨羽花盘硕大、花心厚实,花蕊呈淡黄色绒毛状,而此株花盘较小,花心呈筒状,花蕊更是稀薄,所以它才不是墨羽,而是夜美人。”
是这样吗?
武明明眨了眨眼睛。
长孙燕唇角一挑,接着又道:“听说永明郡主出身神都,而洛阳又是万花之城,怎地连这个都不知道?”
“却是我见识少了。”武明明看了这姑娘一眼,声音温和地说道:“多谢长孙姑娘指点。”
“不敢当。”长孙燕漠然道:“您可是皇后的妹妹,长安城里最炙手可热的外戚,我一区区民女,岂敢谈指点二字。”
此言一出,场面顿时变得冷淡了下来。
武明明心中诧异,暗想:这怎么突然对着我来了,我也没有得罪过她吧!
眼见气氛不好,那边的衡山公主立刻大笑的插话进来,她表示自己还有个压箱底的宝贝没有拿出来,这就请各位品鉴,果不其然,下一秒,一株三色奇菊,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而大家光顾着赏花赞花了,刚才那点子冷场自然也就“十分机灵”的烟消云散了。
夕阳西下,吃过了别致的流水曲觞宴后,宾客们各自散去。
武明明被衡山公主亲自送到了芙蓉园的大门口,然后她就眼睁睁的看着新城公主花颜绽放,高高兴兴的走向了一个男人。
“那位便是长孙驸马吧?”武明明开口问道。
衡山公主点了点头。
亲自来接老婆吗?
真好!
*****
乌木包银,豪华宽敞的马车中,众人眼里的恩爱夫妻,外加一只电灯泡正在说着话。
长孙诠素来知道妻子体弱,不常出门,所以眼见其面有疲色,便忍不住关心起来。
新城公主闻言便柔声说了好些:没关系,还好,不怎么累,宴会很有趣等之类的话。
眼见兄嫂彼此眼中只有对方,全然忘记自己的存在,一旁的长孙燕忍不住吐槽道:“什么有趣!我看一点都不有趣,兄长,你是没有看到,今日的衡山公主全程都在捧着武后胞妹的臭脚谄媚巴结,阿谀奉承、完全没有皇家风范,简直丢死个人!”
长孙诠听了这话,眉头下意识的皱了起来:“你们可有被为难?”
长孙燕闻言不屑的嗤笑一声:“她敢!”
新城公主看着这个面有激愤之色的小姑,心里却知道这究竟是因何而故。
长孙燕的母亲,出身河东柳氏,就是那个被武后迫害而死的前宰相柳奭的柳氏。
自从他出事之后,柳氏的声望便一落千丈,再不复从前的风光。
长孙燕因此厌恨武后,自然也厌恨武后的妹妹。
“我观那位永明郡主还是挺亲和的。”新城公主对着丈夫柔声说道:“今日宴上,有个婢女不小心污了其裙裳的下摆,她也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
“嫂嫂,你可千万别被她那张画皮给骗了。她有武媚娘那样心思歹毒的姐姐,肯定也不会是个好的!”
人心里的成见如同是大山一般,一旦有了,那就万难根除。
反正在长孙燕眼中,武氏姐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行了,这些话你也就在家里说说,于外面不得再言。”长孙诠满是警告的瞪了妹妹一眼。为了让武氏登上后位,李治可是给长孙家的男丁们,从上都下全都加官进爵了,可见在其心里,对她有多么的看重。
长孙燕闻之以哼声回击,同时脸上露出了满不在乎的表情来。
马车带着他们一路返回府邸,不料想车身刚刚停下,便有管家急匆匆的赶来,说长孙无忌请公主和驸马立刻去主院一趟。
长孙诠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连新城都叫过去,八成是与皇室有关。
果然————
管家低声说道:“宫里刚刚传来消息……废后王氏与废妃萧氏,于今日……未时三刻……被缢杀而亡。”
缢杀,不是自杀,而是被人拿着绳子活活勒死。据说这种死法相当痛苦,被杀之人会因为极度的窒息而五官流血,死不瞑目。
新城公主体弱,最是听不得这种残酷之事,当下便晃了晃身子,一副欲要晕厥的模样,长孙诠见状立刻一把扶住妻子,不过他此刻的脸色也不大好,青青白白的充满了惊惧之感:“怎么会这样,就算被废,她二人也是高门贵女出身,皇上难道真的一点都不顾及门阀大族的脸面吗?更何况……萧淑妃还有个四皇子啊!”
便是为了几个孩子,也不该逼杀他们的母亲啊!
然而再多的不可思议,此时也都成为了现实。
毕竟人,已经死了。
“是武后……”这个时候,站在一旁的长孙燕突然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地喃喃说道:“一定是她!!!”
此时此刻,一种难以言说的巨大恐慌突然攥住了长孙燕的心脏。
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后,曾经宠冠六宫的妃嫔,如今,却像是猪狗般被人说杀就杀了……而造成这一笔笔血债的全都是……长孙燕狠狠打了冷颤,突然对于今日自己去挑衅武明明的行为感到了十万分的后悔。
听说,武后平日最宠的就是这个孪生妹妹。
万一她要是去告状,那自己的下场是不是也会……长孙燕越想越紧张,越想越害怕,也想越觉得自己的脖子开始疼痛,有了窒息之感,于是下一秒——
砰!
她眼前一黑,狠狠的扑到在地,整个人已然是被生生吓晕了过去。
老实说,长孙燕的忧惧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对于心大的某人来说,出了芙蓉园的大门,她这个人长的什么样都未必能够记得起来。而让武明明印象深刻的其实是新城公主,那姑娘一看就是内慧聪明,读过很多书的,肯定是一个像徐婉茵那样的大才女吧!
以后要是有机会,能多接触接触就好了。
武明明想:万一要是混成朋友,说不定也能向她偷偷讨教一下御夫之术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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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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