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谁回来过?别是看错了!”
“能错吗,就那张脸看一遍都忘不了。那会我还问他怎么回来的呢,冷着脸就把门摔了,我看错了也不能听错,你们说是不是。”
“怎么没多关几天,这要是再出了事儿,我吓都要吓过去了!”
“呸呸呸,一大把年纪了,说什么呢。要我说啊,还是得做法事,这人突然就没了,保不齐还留在这有怨气,要是自杀怨气就更重,存了心要报复人……报复谁,她儿子呗!”
“不过这人又去哪儿了,那哑巴都急疯了还找不到人,他妈没火化在殡仪馆里躺着呢……”
几个老太太说着话,眼睛提溜着转,面露惊恐,似乎当事人就躲在角落,即将冲出来给人几刀。
偏偏那刻意压低的声音情绪相当充沛,与正常交谈也没差什么。
然而任谁也想不到,罗闵就趴在墙角上头,将她们“隐秘”想法统统收下。
纯黑的毛发隐匿于阴影,清亮的眼瞳无精打采地半眯着。
罗闵低下头,瞧见的仍是两只短腿,附着黑毛,足尖还有肉垫,粉色的。
他成为一只猫了,黑猫。
在玄关失去意识再到醒来不过半小时,罗闵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绝无可能有一帮科学家闯入刚“荣升”为孤儿的他家,喂他吃下神秘药剂,心满意足见他变做一只猫后全身而退。
换做外星人,倒有这个本事。
还有一种可能,平行时空的他就是一只猫,机缘巧合之下互换了身体。
但满身的虚弱与脑中隐隐的疼痛告诉他,这具圆头圆脑黑乎乎的身体确实属于他。
不深究已发生的事,不仇怨未来,罗闵甩掉宽大的衣服,歪歪扭扭地适应过低的底盘、驯服有各自想法的四肢,叼着衣服躲进了房间。
昏昏醒醒地度过两天,是日,便是罗锦玉火化的日子。
有规律的敲击声后,门被暴力破开,罗闵听见陈啸嘶哑的啊啊,还有李明正的声音。
“罗闵!”
罗闵不在,他从窗口跳出去,回头喵了一声。
罗闵失踪了。
陈啸连店也不开了,整日乱转着找他,李明正估计正后悔把人放出来,将五十平房间里外翻了个遍,只有被脱下的衣服证明罗闵回来过。
罗闵没走远,就在城中村里躲躲藏藏,渴了扒开浇花的水龙头,累了眯在墙脚。
天一黑,谁都瞧不见他。
罗闵就这样一只猫流浪了两天。
没人交流的日子罗闵过得还不错,不过长期不进食的饥饿使身体变得软绵绵,不受控的尾巴也毫无气力地收束在身旁。
铺天盖地的困意即将带走意识,罗闵强撑起精神,忍住干呕的**,用舌头勉强梳理了杂乱的毛发,摇摇晃晃站起身,向外走。
很久没见丁婆婆了。
罗闵有一搭没一搭地回想,罗锦玉抱着他刚搬来这里不久,便结交了丁秀慈。
丁秀慈嗓门很大,有丰富的生育经验,街坊四邻有几个小孩,天台鸽子下了几个蛋清清楚楚,尤其爱替人管教孩子。
更别提遇见花瓶一般孤身带娃的罗锦玉。
罗闵被她一嗓子喊得发懵,听话地重复喊她婆婆,丁秀慈就挂上一张笑脸把他抱在怀里讲和尚打水的故事。
罗闵每天都想听故事,罗锦玉温柔地告诉他,小闵是妈妈的儿子,小闵爱妈妈,怎么能跑去爱丁婆婆呢?
罗闵懵懵懂懂地点头应了,心里大概有个亲疏有别的印象,但有机会见到丁秀慈仍会颠颠地跟着她走。
丁秀慈热心,真像带孙子似的陪玩了这些年。直到这几年丁秀慈渐渐有了亲孙子、亲外孙才逐渐少了来往。
人老了经不起吓,不知道前些天那一出有没有惊到她。
罗闵走走停停,肉垫里卡了细小的砂砾,一踏步便磨得发疼。
头脑昏昏沉沉,微小的疼痛刺激神经,罗闵没管,专心致志地前进。
积攒力气跳上窗台,不走大门——作为猫的一点特权。
罗闵轻易地瞧见了丁秀慈。
她坐在厨房门口的板凳上,手里捏着几根翠绿的南瓜藤,利索地剔丝掰段,神情隐没在发丝的阴影里。
喵。
婆婆。
罗闵在心里轻声叫。
“妈!”
是丁秀慈的小儿子张韬。
“我不搬,不就一点小事嘛,咋咋呼呼的。”
“那是小事吗?**的死人了,罗闵那崽子不见了,这里面明摆着有鬼!”张韬平日便神神道道,此时手抓着头发来回踱步,显然很不镇定。
“罗姐刚死,这小子被抓进警局,刚放出来人就消失了。整栋楼的人都看见了,那屋子里只有他们俩,罗闵手上拿着刀!就算不是他动的手,这里面也邪乎着,保不齐他就来找您了,您还能再折腾多久!”
丁秀慈手向下猛地一摔,站起身,脆嫩的南瓜藤落入菜篮,水滴四溅。
“有你这么咒自己妈的吗,警察都没说什么就鬼啊神啊的,我在这住了几十年了,罗闵是我看着长大的,能有什么事。”
罗闵懒懒趴着,饶有兴致看张韬眉毛倒竖:“你有心思在这住,我是不敢带孩子来了。你不怕冲撞了,孩子体弱受惊是要伤身的!身上沾了煞气影响孩子后悔也来不及了,您年纪也不小了,还能享几年福考虑考虑清楚!”
“孩子…”挺直的背佝偻下来,丁秀慈嗫嚅,“小闵还没找到呢……”
张韬抱臂,用冷冰冰的视线逼视着固执的滥好人母亲。
丁秀慈别过脸闭眼,灯光照得眼皮通红,咬牙,“搬吧。”
什么时候搬,搬去哪儿,罗闵一概不知了。
身体诡异地从心脏泵出些许力量,头顶如锥刺的疼痛却愈发鲜明,罗闵回身张望一眼,扭身向家奔去。
跳跃捕风的动作轻盈,浓密柔软的毛发在半空中摆动,一滴水渗入皮毛,接着是笼罩整座城市的雨幕。
爪尖险而又险地勾住墙面缝隙慢慢滑下,罗闵浑身湿透了,毛发纠缠水珠沉甸甸地坠着。
“裴总,等雨停了再走吧。”
转角来了人,罗闵缩在角落,团成一团给下雨天不知道往家跑的愚蠢人类让行。
定制皮鞋避也不避踏入水坑,西装革履一群人与此地格格不入。
一人举着伞,小步跟随为首者,低声道:“这儿大多住的老人,最难挪动,不拿出些诚意怕是打动不了他们。等建立商圈的消息一出,恐怕更难缠,不扒下一层皮是绝对不甘心的。”
“哦?”最前头的人停下脚步,正巧在罗闵窝着的正前方,“最近不是出了事儿,找几个道士来走一圈。人老了,最怕的无非是那几件事,早联系的安排进新村的空缺里。”
罗闵脑袋昏沉,怕什么?
怕横死,更怕被横死的索命。
罗锦玉要索命,也是先索他的命,可惜罗闵可能等不到她头七,得先往世投胎了。
黑猫的头一栽一栽,雨滴落在鼻尖上,激起一个短促的喷嚏,在雨声嘀嗒里并不突出。
迈步离开的身影顿了顿,落在他身上,含笑道,“生态不错,耗子都那么大,不怕人。”
一行人不知如何接话,硬挤出两声笑。
黑影滞住,两只透亮的眼睛显现出来,唰地从人群身边疾速闪过。
顺便给不知好歹的人昂贵的皮鞋上留下泥水和两道爪印。
一鼓作气腾身上楼,窗没上锁,罗闵用尽最后气力顶开窗,一头栽倒进去。
一只猫会有人为它收尸吗?
……
“小闵,你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温暖柔软的怀抱轻轻裹着他,罗闵抬起脸,女人垂落的发丝扫在他鼻尖,“是怀念的意思哦。”
“小闵,你要永远记得。”
罗闵抬起短小的胳膊拉扯女人的手臂,它们收拢得越来越紧,几乎要将他瘦弱的胸膛挤得扭曲。
“妈妈,疼。”
女人置若罔闻,她从背后抱着自己的孩子,轻声地哄着,“妈妈很爱你,没有什么比爱更重要。人生是无趣的日夜重复,是爱让每一天充满期待,让苍白的灵魂得以从贫瘠的土壤解脱。”
“你还记得吗,妈妈和爸爸带着你一起去看电影,每隔两分钟你就要举手问爸爸这是什么意思,那又是什么,我和爸爸不好意思地抱着你从影院出来,最后我们在家等到电影网播重新看了一遍。你最喜欢里面叫小宇的角色了,你说长大后要像他一样保护家人……”
小小的孩子挣扎,尚不能自控的泪腺涌出泪,滴落在温热的肌肤,女人仿佛从美梦中惊醒,猛地松开手,跪坐在地,低头凝视那颗泪珠。
罗闵下意识跑开两步,止住脚步回身。
女人的脸上并无丝毫温情,丁点笑意也无。
忐忑不安与愧疚在心间蔓延,罗闵小步跑进母亲的怀抱,伸出双臂搂住母亲的脖颈,“对不起。”
“我不原谅你。”
罗闵的手僵住了。
女人用极其淡漠的语气一字一句道:“我不原谅你。我恨你。”
“不要…妈妈,我不要……我爱…我爱你……”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眼角被泪水蛰得发烫。
“我以为一切都能轮回,就算等不到他,我也可以把你重新带回这个世界。”女人空白着一张脸,嘴唇殷红,欲哭无泪。
女人脱开罗闵的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可是不行,你一点也不像,你不是我的孩子。”
“一切都错了。”
“我们早该在一起下地狱。”
小猫你可以用尾巴扇老公嘴巴子。
还有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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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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