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扶砚没养过孩子。
他看似在闭目打坐修炼，实则悄悄眯眼打量着自己的三个徒弟。
郁泽作为大弟子，在这飞来峰待有五年了，是在此间伴他最久的一个。
如他当初所说，商扶砚记忆中的郁泽一直都很乖。
无论自己给他布置什么功课都认真完成。自己若是闭关修炼，他便自行跟一众弟子练剑；随意塞给他的秘籍，有不懂之处也只会自己细细琢磨，标注后待他出关询问。
商扶砚觉得他如当初的自己一样，最省心不过了。
结果……
回想起踢他回来的天道，又看到少年对上眼时露出的笑颜，商扶砚气不打一处来，便假装不曾看见。
这视线一转，便瞥见在床上跪着铺床单，整个身躯都伏在上边细细抚平皱痕的小豆丁。
那是他的二弟子沈晋南。
那年商扶砚受掌门之命领队开启秘境，谁料进入秘境中有弟子被魔修蛊惑，生了心魔，在里面为夺秘宝，放出了凶兽怨魂。
虽然他察觉到且及时封印，但仍被那些魔修趁空，让那几缕怨魂飘出蛊惑人族，残害城中百姓。
沈家虽是被人为灭门，却也有怨魂掺和作怪。
商扶砚是寻着怨魂气息找到了沈家，彼时沈家因得秘宝被贪念仇家找上。
怨魂附身，本就要杀沈家上下的他们手段更加残忍。
漫天火光的血腥味浓浓，商扶砚将他们处理之后本想离开，却被满身血污的小豆丁拉住了衣摆。
他的父母把他压在尸体之下，又用自己替他遮掩，这才让沈晋南熬到商扶砚到来。
不大的孩子，眼中的仇恨、惶恐、迷茫……种种情绪交织，那火光映得他眼中是那样亮。
他说自身渺小，护不住沈家性命换来的宝贝。
他愿以秘宝，求商扶砚收自己为徒。
那双脏兮兮的小手捧着仍旧散发荧光的玉佩，商扶砚不免唏嘘。
那块玉佩虽有灵气，可助普通人进入练气，却也不是什么天材地宝。
这样的“宝物”，任何宗门内都随处可见。
却在凡间，引起一桩灭门惨案。
于商扶砚的身份地位而言，他自然也瞧不上这样的东西。
旁边的宗门弟子说已经清除好了。
而跪伏在他脚边的小豆丁眼中的泪珠还打着转，死死地拽着他的衣摆。
仙人准则第二则，不干涉他人因果。
叹了口气，商扶砚握着他的小手，捏碎玉佩，将其的灵气运送至对方的体内。
“你若是能有所突破，也不算我随意干涉他人因果。”
玉佩是沈家的，灵气也是沈晋南的，能否迈过凡人根骨顺利修炼，都是他自己的造化。
最后他还是从人间抱回了这个孩子。
已经有一个徒弟的商扶砚想将这个烫手山芋给别的师兄弟们，结果小豆丁赖在他的怀里不撒手。
见人实在想留飞来峰，他又想了个馊主意，给自己的徒弟郁泽收个徒弟，自己便可当个甩手掌柜。
然后他被掌门师兄骂了一顿，说他胡闹。
最后沈晋南便成他名下的二弟子。
他记忆中的二弟子也好，为人内敛不高调，不因修为宝物而自得，是个谦逊温和，沉默寡言的好孩子。
商扶砚还觉得他也是成仙的好苗子。
岂料……
他的气息不稳，实在不宜修炼。
商扶砚调整了下姿势，不知道何时到他身边的另个小豆丁，抱着一床比自己还大的被子玉枕，兴奋道：“师尊，今晚我可以同你睡吗？”
是刚收的三弟子桑褚。
他过于瘦小的脸凸显着那双眼极大，有时眨巴眨巴地瞧人，看着好不可怜，容易让人起怜惜之心。
他收桑褚倒不是好心泛滥，而是受人之托。
桑褚的父母皆是修士，曾与他在秘境试炼时有过交集，也曾助他得秘宝，因此结下因果。
商扶砚再得知夫妻俩的消息时，他们皆身亡。而唯一的孩子因体质特殊，极适合做炉鼎，早就被魔修拐去了。
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的。
等找到时，桑褚衣不蔽体地被关在笼中。
因为桀骜不驯弄伤了那魔修，被其以驯服之意，弄得身上没一块好肉。
桑褚的父母知道孩子体质特殊，自己认识的修士中，唯独有天才之名，还是第一宗门的商扶砚有能力护他。
又因他沉心修炼，道心稳固，不会为了一些歪门邪道对自己的孩子下手，便拼尽最后一口气，用此生所攒的秘宝求得商扶砚能救自己的孩子。
曾经对方有助于他，商扶砚自然不会不管，因此杀了那魔修，将人带回了飞来峰。
桑褚父母的东西他都没要，那小小的储物戒一直被他带着，等对方再大些后尽数奉还。
商扶砚自认为没亏待过三个弟子。
他就是想不明白，年幼时的阴影，怎么会叫他们全都长歪，还在他面前扮作乖巧的模样。
见眼前的男人不语，小豆丁觉得他这是松动了，红着眼睛更是显得可怜：“师尊，我怕。”
桑褚知道自己的体质特殊，会引来不少人的觊觎，唯有商扶砚能够护着自己。
但对方在他之前，已有两名弟子。就算有父母所托，作为后来者的桑褚也不敢赌人心。
本来以为师尊闭关，他要受些蹉跎，得另寻机会在这飞来峰站稳脚跟。
没想到老天还是眷顾他，竟然让醉心修炼的商扶砚留下来。
他一定要趁这个机会抓住这个目前的护身符。
那还捧着被子的小手往前伸了伸，努力地抓着商扶砚宽大的衣袖。
动人的明目中更是带着孩童的孺慕与期待，让人不忍拒绝。
商扶砚将那句“飞来峰很安全，有何可惧”默默地咽了下去。
罢了，他年纪尚小就失双亲，还遭非人虐待，心中多有不安也是常情。
是以前自己忽视了这点。
思及，商扶砚心中泛起了涟漪，语气不免轻柔了些：“那今夜……”
“师尊。”
这回是沈晋南喊他。
他的小手还紧抓着床单，将边缘抓得皱皱巴巴，看向商扶砚的眼眶微微泛红。
商扶砚：……
不会这个也说自己害怕吧。
小孩子就是有些麻烦。
想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被拎着铲除妖魔了。
商扶砚有些头疼，他不清楚自己若是应下了，会不会太纵着自己的两位弟子。
毕竟他还从没听说过，哪位师兄弟会同自己的弟子共眠一榻。
但他们都还这般小，就肩负了血海深仇。
犹犹豫豫间，已经铺好床的郁泽一手拎着一个小豆丁，看起来毫不费力：“师弟们年纪尚幼，晚上睡觉不踏实，必定会打扰师尊修行。”
“若是师弟们害怕，今夜可同师兄挤挤。”
郁泽待在商扶砚身边最久，也最是清楚自己这个师尊的性格。
果不其然，在他提及会打扰修行时，他见那张美人脸上闪过的犹豫。
呵，区区两个毛孩，还妄想跟他争夺师尊的关注。
师尊是为了指点他才不闭关的。
两个后来者，仗着自己年纪尚幼就死缠着师尊不放。
无耻！
想着，郁泽抓着两个师弟衣领的手不自觉收紧。
“师兄，你要勒死我了。”桑褚红着眼道。
听到他这么说，回过神来的郁泽连忙松手。
幼儿的肌肤白皙娇嫩，只不过是用了些力气，脖子上的勒痕分外明显。
再怎么成熟稳重，他也只是个少年。
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力气这般大，红着眼无措地看着商扶砚，就像是个犯错慌张的小孩。
“师尊，我不是故意的。”
他僵着身体站在那里，茫然的目光似是一颗小石头，轻轻激起一圈涟漪。
商扶砚忍不住叹息：“无妨，你下次注意些即可。”
实在难以想象，他这几个懂事娇气的乖徒儿，日后竟会长成天道口中那样的孽徒。
明明只是不小心弄伤师弟都会慌张的小少年，另个被弄伤也只会委屈巴巴喊师尊的小孩。
还有一个不哭不闹的。
指尖轻捏诀，随即商扶砚的食指指尖升起盈盈白光，化作光柱直破云霄，散开的光芒形成光罩，将整个飞来峰都笼罩起来。
他摸了摸抱着自己大腿，略显不安的沈晋南的头：“好了，你们都回自己的房间歇息吧。我已布下结界，这里很安全的。”
想了想，商扶砚又补充道：“若是有什么事情，为师也会第一时间到你们身边的。”
目的得逞的郁泽双手作揖，借着弯腰时的动作，遮掩扬起的嘴角：“是。”
他都没跟师尊同寝过，这两个胆大妄为的，还想跟师尊同榻？
做梦！
被坏好事的桑褚委委屈屈的，但仍旧照猫画虎般，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藏起眼中的愤愤。
不就是比他来的久些，扮作一副可怜模样骗师尊。
不要脸！！！
没关系。
他这么可爱。等他在飞来峰多待些时日，师尊一定会更喜欢自己的。
敏锐地察觉到师兄弟们之间的汹涌，得到师尊摸头的沈晋南忍不住眯眼，下意识蹭了蹭对方的掌心。
他的位置尴尬，不如大师兄懂事能干，比不上小师弟年幼可怜。
虽然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但在有一个会哭的情况下还哭，就容易惹人生厌了。
怎么乖，怎么哭，也是要技巧的。
趁着自己离商扶砚最近，小晋南仰头，满目是对师长的眷恋和不舍。
他抱着商扶砚的手腕，小声道：“那师尊，我若是生了噩梦，你会在吗？”
郁泽和桑褚暗暗懊恼，哪里想到向来不怎么作声的沈晋南会先主动。
臭不要脸的！
真是失策了。
商扶砚：我的三个乖乖徒怎么长歪的？！
天道：你就没想过他们根本身就是歪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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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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