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怀:“……”
“你什么意思。”
“人命当天,不能不救。”谢桥双手握拳,笃定地说,“都城既然迁在南方,必然遭受水涝之灾,无可避免,皇城内是无妨的,外城的人就要遭殃了。”
温怀眸间冷光一闪,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都城?”
谢桥点到为止,故意揭开了当年迁都时候发生的事,堵了温怀一嘴。但他没往下走,话锋一转:“南方发水,秦岭以北,三年干旱。粮食供应匮乏,而官府已经尽力。但就算如此,我还是不愿看到京城的百姓被活活饿死。”
“借钱也不该是来找我借。”温怀勾起唇角,颇觉得有趣,自己自从偶遇这谢桥开始,就没一刻是安静舒坦的,先是被明里暗里说了两句“好狗”,又是被迫下船入草地,脏了满身,现在这人不赔罪,反而还来找自己借银子。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面摊几句话大义凛然,好像天下苍生没了他就不能活一样,还把迁都的事情暗中嘲讽一波——
等等!这人怎么会清楚迁都的事?
温怀拿起搁放在木桌上的折扇,缓缓张开,遮住下半张脸,露出一双锋利的狐狸眼,“凭什么借给你?”
“凭大人的良心。”谢桥站在他前方,觉得地位不对,于是躬躬身,“大人若是不愿,也是大人的事。”
“你要多少?”
“一百两。”谢桥快速回答,“急需之用,到期定还。”
“为什么找我?”
“眼下能助我的只有大人。”谢桥说,“大人大可拒绝我,我再去找他人,也无妨。”
“若是没找到呢?”
“半月之后,缟素满街。”
“好处呢?”温怀声音慵懒,看似漫不经心,眼里却覆满了权谋机巧,“白借不成?”
“一份利,大人出。”
“呦,这么爽快?”温怀稍稍吃惊,本来放松的身体绷紧了些,也不翘二郎腿了,盯着谢桥,“不怕我出高利?”
“在下为官五年,大钱没有,小钱有些。”谢桥抬起眼,直视丞相,“大人出,我自然不欠。”
“嘶——,你究竟是装傻,还是真傻?”温怀呵呵笑道,向后一靠,又翘起二郎腿,“当御史的,最重要的就是两袖清风,你来找我借,就算是为了渡难,不怕之后被人抓住把柄,参你一本?”
谢桥面不改色,缄默不语。
“不说话了?”温怀微微歪头,挺有意思地看着他,“想什么?”
“我早已说过,左右眼下除丞相,无人能助我。若不是情况紧急,我怎敢叨扰温丞相。”谢桥开口,“借后必还,不留痕迹。温大人是个厉害的人,是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事成之后,赏赐七三分,不算在利息里。”
“白送礼了还。”温怀合起折扇,把扇柄在手里敲得啪啪响,“看看,这气度,把我说的,真是不能不借啊。”
谢桥识趣,上前为温怀斟了一杯热茶,轻声说:“夜晚露浓,喝凉的不好,冰胃。”
温怀笑了一笑,没太大犹豫,接过来喝了。
他放下茶杯,下意识地去观谢桥的脸色。面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他还是能感受到,这人是高兴的。
“别站着了,坐吧。”温怀说。
“几分交情,也不好瞒着不说什么的不是。”温怀目视前方,“我现在也算你半个恩人,什么计划,什么好处,这一百两怎么用,都说说看。”
“明人不说暗话,我不瞒你。”谢桥道,“第一要事就是建房修路,把地方空出来,好操作。第二要事就是衣食,一百两拿来弄物资,撑过半个月。”
他一边说,温怀在一边默默点头,时不时“嗯”一下,不知是赞成还是反对。等他说完了,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说:“不错,不错。”
到了此时,事情已解决。属下拿了借条过来,写清明细,浏览盖手印后,这桩不算很正式的交易就算成了。
谢桥知道自己提的条件对丞相来说并不困难。毕竟只有一百两,丞相府不缺这个钱,但用在百姓身上,却有太大的用处。
本想着试一试,没想运气好,给他办得不错。
两人各怀心思,谁也猜不中谁。
温怀盖手印的时候一直拿着扇掩面,左眉微挑,看着自己的指纹留在纸上,他在观察的同时,谢桥也在提防他,两人就这样互相戒备着,却在一片还算融洽的氛围里完成了这一切。
“好了。”谢桥很贴心地递过去一张手帕,“擦擦。”
“你还真是惜字如金哟。”温怀讽道,一把扇在他手中合了又开,开了又合,“半天不说一个字,让我怎么好放心。是不是在想着怎么弹劾我,谢桥大人?”
“多虑了温丞相。”谢桥摇摇头。
此时已经夜半,一轮弯月在深黑的苍穹中挂着,散落几点银光,落在小船上。
周围风静河静,偶尔传来黑狗的几声吠叫,呜呜地响。船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去睡了,甲板上只留一个小伙计坐在一边打瞌睡。
哀鸣声渐渐降低,直至没有,天地又落入一片沉寂中。
正黑的夜,河面不远处突然亮起一点光。看不清船上是何人,这盏灯却亮得惊人,犹如银河不经意洒落人间的一点星光。
黑狗最先发现,汪汪叫起来。犯困的小伙计登时被惊醒了,脑袋慌忙地晃了晃,没发现什么,又转头怒气冲冲地说:“死狗……”
“是谁?”谢桥走出去,瞧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小伙计。
“是谁去看了不就知道了。”温怀随之而出,眯起眼,盯着越来越近的亮光。
“必定是来找人的。”谢桥推测,“否则不会把灯亮起来。”
那艘小船渐渐游过来,轮廓慢慢显示出来。隐约看到有个人,站在船头,身长玉立,手上就提着这明亮的纱灯。
“用楠木做的纱灯。”谢桥自言自语了一句。
“什么?”
“是你的人?”
两艘船离得更近,双方一点一点地看清对方的脸。
船头站着一名女子,手提楠木纱灯,纱灯上画着鸟兽草木,从里往外散发着白黄的光,纱上还提了句诗。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女子就与这温婉的纱灯一样,身穿藕荷色裙装,身姿窈窕,面上挂着柔和的微笑,眼睛如弯月,也是含笑的。两边的耳朵各带一只银色耳坠,不动时垂着,庄重精致。头饰却很少,一头乌黑的长发只用了两只木簪勾起来。
“温大人。”女子一手提灯,一手提裙行礼,抬眼时好似无意间瞟到了站在旁边的谢桥,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展露笑颜,却没有开口问对方的身份。
“这位是谢桥大人。”温怀介绍道,随后又朝谢桥说:“这是袁蓉。”
谢桥的眼里刹那间似乎掺杂了些复杂浑浊的东西,但在深夜,谁也没注意。袁蓉率先俯身行礼:“见过谢御史。”
谢桥微微颔首:“袁姑娘。”
袁蓉眉目高扬,清脆地说:“谢大人抬举我了,我不过是温丞相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唤我小蓉就好。”
一阵清风吹过,两条小船轻轻撞到了一起,也拂起了楠木纱灯。柱形的纱灯随着风力微微转了个圈,露出了本来写在后面的那句诗。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谢桥在心中默念着,却一言不发。
“喂!你想什么呢,怎么,看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动路了?”温怀不怀好意地说。
谢桥回过神,迅速反应过来,又朝袁蓉点了点头,才转头对温怀说:“既然袁姑娘已经来了,必定是家里人担忧得紧,大人便请回吧。”
温怀本来也没想多待,见他这么说,自然没有不走的道理。他当即踏上袁蓉的船,溅起了几滴水花,洒在船头,黑狗紧随其后,叫了两声。袁蓉自然而然地起身,让出一条路,双手提灯。
他稳稳站上船后,谢桥都准备行礼送人了,却听见温怀又说了一句。
“对半个恩人,还有什么瞒着的话没说?”温怀问。
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这个年轻的谢御史不简单,总觉得他是个有故事的人,至少现在看来,他相当有趣。
温怀喜欢有趣的人,所以他问这句话。
谢桥的脸一半有光,一半藏于黑夜中,衬得鼻梁高挺,面容英俊。
他静静地看着温怀,在沉默了几秒钟后,说:“明人不说暗话。心仪于丞相大人,不假。”
温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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