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覆舟之戒

“父亲终日劳形案牍,为天下忧心。”钟离遥叹息道,“儿子身为长兄,未能责教手足,令父亲劳神,实乃不孝。”

“何苦来。”钟离伯一时煞感心酸,便随口令道,“我的儿,即日起,令启儿东宫训学,你仔细管教便是。你心系手足,朕感慰至极。”

“手足之情,当应如此。”

钟离遥细细饮了一杯茶水,又陪钟离伯闲谈一会儿,方才告退回宫。侍女们候等许久,将皇后为其备好的大红翎子披风替他穿戴完备,才敢放他离去。

钟离遥翻开翎子内,白里边襟上正绣着一株梅花,细密针脚,精细栩栩,他自轻笑一声,拢了袍子,方才出殿,门口正是得了皇帝令旨候了许久的轿銮。

风雪未停,呼啸奔涌,似绒毛扑上来,偏又溅落几分寒气,令人齿颤。

钟离遥出了殿,脸上微笑渐止,他撩起帘子问德安,“谢祯可回宫了?”

德安这才敢答,“回主子爷,奴才派人一直盯着呢,若是谢公子回了宫,便前来通禀。可至今未曾有信儿,怕是……”

灯影朦胧中,神色难辨,“去校场。”

“主子爷,天寒路滑,风雪正紧,只让奴才带人去罢。”

“速至。”钟离遥放下帘子,不再言语了。

不消时,轿子便一路行远,大家低头紧紧行着,脚下越发的湿滑了。校场灯火昏暗,远处的武桩子上积雪瑟瑟,若不仔细辩认,倒像捆了一条沙袋。

周遭人撑伞扶他下轿,钟离遥伫立于风雪之中,与几步之远的人对视。

似有一道天堑般,银绒如幕,将两人深深隔开。

风雪落在他满是伤痕和巴掌印的脸上,竟无半分温度。雪花渐渐堆积,一张面孔似雕塑般,越发显得轮廓清晰。

谢祯艰难的抬起浮肿的眼皮,眨了一下,呛声咳嗽起来,半晌,竟道,“殿下圣安,请恕……谢祯未能行礼之罪。”

钟离遥走上前去,伸手便去解那绳索。德安忙拦着,“让奴才们来吧。”

钟离遥面色平静的抬手,推开这帮侍从,不发一言的去解,由于朦胧难辨、牵拉太过用力,反被后面紧钉的钩子划破了手。

“主子爷,您饶了奴才们的命吧!”德安及一众侍从,噗通跪倒了一片。

任由德安跪地抱住人的腿,其他侍从慌忙上前去,手忙脚乱的解开了绳索,直把谢祯松了绑,由着两三人堪堪扶抱住,才没让人摔倒下去。

谢祯固执的跪倒下去,“谢祯叩谢殿下。”

钟离遥负手站立,盯着人沉默许久,神色冷静而克制,“起来吧。”

他不再去看谢祯,只背过身来,沉声道,“传,钟离启东宫训学。”

德安正要开口,便听的暗处一句,“若有阻碍,便上下同罪,皆以违抗圣旨论处。”

奴才们心中一句“想必二皇子此刻已睡下了”便堪堪咽回去,只得令一声,“这便派人去传。”

东宫殿内,炉火温暖,清香如许,座椅两侧有明珠散着淡淡光辉,衬着宫中风光正盛。此刻殿中正站着一人,衣冠未梳,面容茫然,略低头候着,腰间一根镶嵌琳琅宝珠的饰带,轻轻系着拢足了衣衫,正是钟离启。

钟离遥端坐上方冷淡笑着,脚边跪了三五个人,正小心围拥着为他包扎手上伤口,亦是低着头,谨慎屏息动作,霎时间,气氛沉寂。

“皇兄圣安,不知为何深夜召弟前来?”钟离启轻声问道。

“钟离启,”钟离遥仍然微笑着,声音柔和平淡,“你好大的胆子。”

“皇兄这是何意?我……不知弟何错之有?”

片刻,钟离启悟出来了:怕是太子殿下已经知道自己难为谢祯一事,心口便颇为不服,“若是皇兄为谢祯之事责罚我,那弟倒要问问,到底谁才是殿下的手足?皇兄为何要向着一个外人?”

“放肆。”钟离遥抬手,“掌嘴。”

一时间,四下竟都不敢出一声大气。钟离启抬眼看他,却见东宫面露微笑,神色冷淡的紧盯着自己,分明是相仿的年纪,却似周身萦绕着不可见的光辉,竟是令人震颤,不由得后背一身冷汗。

钟离遥凤目低垂,只微笑看他。

钟离启咬着牙,气哼一声,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力气不大,却甚是屈辱。

“启儿身为皇子,纵有不满,也当遵守礼数。”钟离遥慢条斯理的说道,“擅自谤圣,可是大罪。若是本宫的旨意倒也罢了,奈何训学是父皇下令,你怎么敢如此张狂妄为?”

“启儿知错。”钟离启低头,不敢再多嘴。

“启儿,抬起头来。”钟离遥笑道,“你可知本宫手上这伤何来?”

“弟不知。”钟离启低哼一声。

“今日本宫突生意趣,前往校场,却不料被武桩所伤,因问了侍从,方知绳索齿钉皆由启儿所为。”

钟离启咬牙,“弟不敢,更未曾料想会伤到皇兄。”

“本宫又何曾料到呢?启儿学业未成,倒先学会了戕害手足。”

此罪名若立,莫说他不过有皇子之名,纵是他母妃连带氏族来告饶,也保他不住。大罪滔天,纵使钟离启不知天高地厚,却也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辩道,“皇兄,启儿不敢,启儿不知,启儿知错。”

钟离遥方才哼笑一声,“可曾有你不敢的作为?谢祯不过寒薄身世、用功苦学,竟难为你不顾皇子身份,与人几番的作难?”

钟离启道,“既如皇兄所说,又为何要替他讨公道?启儿不服。弟既贵为皇子,罚惩贱民却也没得论错。”

钟离遥摆摆手,脚边人方匆匆退下。耐心听罢,他方才站起身来,“若天下权贵皆利于民,则开万世太平;贵贱岂能如你这般定论?”

钟离启冷哼一声,欲要辩驳。却听得含笑的声音缥缈着,如风雪中传来,“再有,本宫的人——几时轮得到你来罚惩了呢?”

他抬头看去,只见光影辉煌处,那一张微笑面孔煞是寒凉。钟离启惊颤一下,喉间滚着的半句不敢辩了,忙又低低把身子压了下去。

“念你年幼,尚不知轻重,今日本宫给你机会。”钟离遥道,“殿外反省一个时辰,止后先祖祠堂禁足三日。”

“身为皇子,当仁德厚爱,心怀生民,怎可满心骄纵,不思进取。”

他走下殿去,低头看着脚边跪伏的少年,“经此一次,若你不知悔改,难当大任,一心谋那无谓之势,却不寻爱民治学之道,便可真是,愧对为兄今日之情了。”

半晌,钟离启懵懂道,“是,启儿谢过皇兄教导。”

钟离遥拂袖离去,任由他退至殿外跪候,受风雪吹拂。

这边,他垂眸看了一眼掌心,方又唤人掌灯入了内殿,至千禧宫中。候着的德喜见礼叩首,轻声道,“殿下,谢公子已睡下了,可要奴才……”

“不必了。”

一片灯影下,钟离遥走上前去,约五步之遥便又停下了。他远远望了一眼床上酣眠的谢祯,见他四下包扎齐整,面颊伤痕也已擦拭药粉,略停留片刻,方折返离去。

此年多祸,何谈安身,难得少年不识愁。

德喜望着东宫殿下离去的背景,又转过头来看了看安眠的少年,竟没由来的低低叹息一声。

“接下来的路,公子可要走稳当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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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覆舟之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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