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惭愧,得知年寒英的手脚后,左明冬第一个想法竟是庆幸。
庆幸自己先前的担心都是错觉。
或许百丈和异水的故事源自于他的无心之举——虽是有待考证的说法。可这些都在左明冬进入「四时」的一刻起,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春秋笔法化为泡影,字字描摹幻作现实。界外者左明冬与「四时」唯一纽带,即是促成一切的年寒英。
追随记忆中幽影离开的年轻人,终于实现从前的梦想,将魂牵梦绕的身影带回故乡,重新经历一路走来的故事——是只属于他们的重历人生。
只是二人身份悬殊,意味着年寒英的视线指定会与他产生偏差。那个背影与他写过的、没写过的人物试探、交好、对峙、决裂,逐渐变成左明冬不认识的模样。
不如说这才是“年苍定”的本相,左明冬猜测,重历「四时」填补了他缺失的记忆,也唤醒了从前的性格。
至于他捡回家的那个,只是现代社会培育出的温室之花,面对复苏的过去,在这个身体里渐渐丧失主动权,只有偶尔的闪回让左明冬嗅出熟悉的气息。
会安抚走不出乡愁的小辈,会给友人挖坑分担不可言说的任务,会和他乱战联手击破项台计谋,会担心他的身体,为不让他吸入游灵放出致死量的血液。
如果当时仙者提出的不是“血液”而是其他,譬如器官肢体更为具体的条件,左明冬相信“年寒英”也一定会照做——但他不保证“年苍定”亦会如此。
左明冬认知里,两人“相见”不过寥寥数面,哪怕察觉界内界外、令年苍定百般好奇的真相,他也不必为萍水相逢的交情献出更多、甚至动摇自身根基。
但年寒英仍是这样做了。
以血液为纽带续上左明冬性命,心头的游灵好似年寒英的一部分,深深镶嵌在左明冬日后跳动的心脏,向他的主人传达新家的动静。
相对的,年寒英掌握了另一道心跳的动静。只是二人虽时有分别,但都很快重聚,这点小把戏就没了用武之地。
直到那场旷日持久的爆发。
年寒英单方面疏远,却做不到真正离开左明冬,只好时刻关注他的动向。
听上去有些过火,但他发誓最初注入游灵时并未预知到这一步,只是在几重巧合下,年寒英走上了看似犯罪的方向。
然而前任管理员失踪,「四时」已无法对他进行制裁;通道关闭,察查司亦无法插手副本。
若年寒英愿意,即使侵蚀整个「四时」,也不会有人制止得了他,更别提这只是针对一人的掌控。
正因是那个人,年寒英才做出引颈受戮的姿态——等来的不是死刑判词,而是不可思议的宽恕。
年寒英跪在他身前,低头不敢去看左明冬的表情。
“或许回去之后我该教教你正常感情是如何进展的?”
兴许是冷汗浸湿了后背,年寒英脖子上黏了不少条缕状的发丝,左明冬一一挑开,毫无遮拦地抚上他苍白的脖颈。触手冰凉,带有□□的潮湿与说不上来的黏腻。
后颈的皮肤受到手指的力度,微微蹙起,形成一个隆起的山丘。左明冬的指尖就在山丘上寸草不生地推着土。
“不过你也没有第二个可以施展的对象了,若有朝一日真有了异心……”
圆润光滑的指甲划过,留下道道发白印记。颈后的刮感十分规律,像是文字的笔画。
“顺着你的心跳再说也不迟。”
刻完自己的标记,左明冬和以前一样,鼓励似的拍拍年寒英的肩。
“多大点事闹这么大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拆了异水不成。”
“……?”
年寒英还要跪着,却被左明冬一把拎起,提着踹出了门。
“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我一个宠物不好抛头露面,还麻烦主人跑一趟了!”
直到被寻找多时的易鸣景等人围住,年寒英仍没从懵圈中恢复。
这是……放他一马的意思?
他下意识向后摸脖子,光滑柔软,没有任何起伏。
但年寒英总感觉有什么烙印留在上面,正如他此时灼热的脸庞。
“……长老,长老?您生病了?”易鸣景的声音让年寒英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祭祀是在何日?”他清了清嗓子,让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发飘。
“我们正要向您汇报呢,祭祀就在明日,可作为祭品的易小鲜仍是死不悔改,您看不如破了这房门……”
易鸣景搓搓手,作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却见年寒英微微皱眉。
“此事不可强来,我去与仙者商量一番,你们在此守候,不可轻举妄动。”
年寒英走得匆忙,像是身后有不可名状的怪物追赶,错过易鸣景等人的惊呼。
“不对啊,年长老刚回来怎么得知仙者存在的?”
“年长老一身通天本事,区区未卜先知不在话下。”
“说起来我刚刚确实看见另一个人跟在年长老身边,会不会就在屋里?”
不出所料,这一轮仙者仍待在问仙室,只是这等默契并非年寒英想要的东西。
听到门板响动,仙者手头整理书籍的动作一滞,惊讶看来:“这么快……?我都做好今天见不到人的打算了。”
可看清进门的只有年寒英一人,仙者眼神又变得玩味。
“这是……哄好了还是没哄好?我想是后者,毕竟都做了那种事情,怎么想都不会很快和好。”
“小朋友的反击是怎么样的?我还没见过界外者因为这种原因对我们动手呢。哪怕你是……也免不了被逃开的结局。”
“你是来挖苦我的吗?”面对仙者的调笑,年寒英不知从何说起,直接硬邦邦回绝。
从易鸣景口中得知的时间越发推后,第一次祭祀还是“几日后”,短短两次就变成了“明日”。
轮回的时间逐渐逼近最后的时限,今日过后,会不会直接来到祭祀当日?
双方的时间都不多了。
“首先声明一下,之前的时间没有那么快的。”仙者却仿佛读懂年寒英心里的急迫,缓声道,“我想想,大概是一个月推进一天?”
竟是比现在慢上十几倍,年寒英疑惑片刻,很快想到什么。
是他和左明冬的到来,打破了异水本身的平衡,时间飞速流速,唤醒很多从未出现的变故。
枯燥到窒息的生活顿时犹如泛起海啸的死水,只存在于旁人口中的“长老”、颇有来头的界外者和失踪已久的……
想到最后,年寒英眼神紧盯仙者不放。
仙者说出了太多祂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哪怕祂短暂拥有了几乎无限的时间,也无法跨越空间的限制离开异水,更不可能没有玩家、没有任何提示的条件下,预言到「四时」的真相。
祂的真身来自何处?
年寒英挑了个值得参考的问题:“那古仙对祭祀的要求具体是什么?”
仙者怔愣,迅速答道:“还能是什么?不就是那种最符合大众印象的,什么细皮嫩肉的童男童女,什么至阴至阳的先天之体……”
“你都说不出个确切的要求?”
“我怎说得出?我不过是顶班的临时工。”
“怎么会呢?那不是献给你的祭品吗?”
随着年寒英话音落下,仙者转过头依旧一副不着调的笑脸。
只是此刻祂的笑中夹杂了许多年寒英熟悉的味道。
“弟子先前有所不知,有多得罪,还望师尊宽宏大量。”说着年寒英行了个及其敷衍的礼。
之前还念着几分长老人设,如今换了敬重的腔调,年寒英却是越发猖狂,礼毕背手围着仙者转了好几圈,口中惊叹不已,像是在观摩某种稀世奇葩。
“我是真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扮猪吃老虎的癖好,在抚云墟听他们对你的顶礼膜拜不够,还要下凡来沉浸式体验?”
“我也是真不知道,你还有这种取笑他人的嗜好,真应该回炉重造重头教起。”
仙者第二次在他面前收起笑容:“不过也不是我来教。”
“尊尊教诲岂敢遗忘?拜您所赐,春来镇的蚕神、海山庄的异人和百丈国的项台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去处,这都要多亏您在游灵一事上对我教导有方。”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仙者摆摆手打断年寒英的阴阳。
“只能说事情和你想的不太一样。”
“这还有其他解释?”
年寒英断定的依据,是第一次轮回时由两个不同的人提到的相同的名字。
“古仙恐怕厌烦了千篇一律的祭品”
“能成为祭品献给古仙实乃我辈荣幸”
但记忆中,方维冠扮演的长老从未提及祭祀对象的名讳,想来任务背景没有给出明确的称呼。
是界外者不必要知道的事情……或者是发布任务之人刻意隐去了这个存在。
连现任管理员都不确定的对象,轮回无数次、重置过无数次记忆的异人却能脱口而出。
只有上任管理员留有的后手才能解释这一现象——为了不让世人彻底遗忘,古仙想要借助修改认知,让自己的名号传遍异水。
祂避开年寒英脚印密集的其他几个地区,专门挑在尘世之外的异水,绕是如此也躲不开年寒英的气息。
于是祂选择更隐晦、更波折的做法:以自身为蓝本,捏造一个假身份取代年寒英的地位,在数以万计的轮回中一点一点改造异人的认知——这也是年寒英偶尔觉得仙者眼熟的原因,并非相貌形态,而是看不清摸不着的感觉。
只是此时仙者却说自己并非古仙,并非上任管理员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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