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戚戚抱着流筝,飞速往回赶,她面色越来越苍白,细细的眉头蹙着,额头上的汗水也越来越多,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她看着心焦,脚下的速度更是加快。
“流筝……”
她试探着喊了几声,没有丝毫回应,甚至能感受到她身子打着颤。
柳戚戚心一慌,她还从未见过流筝这副模样,半晌,咬牙道:“别忘了你还欠我一碗酒,若是就这么死去,我找谁要?”
“我这辈子可还没被谁背弃过,听见没?”
待到了酒楼,门口照应的小厮见她身影,立刻跟在身后,“娘子可有什么吩咐?”
柳戚戚脚步匆匆,没有停留,面巾都未来得及摘下,立刻将人放进里屋床上,“拿块干净的布,再打一盆热水来。”
“是。”小厮没有抬头看,也没有多问,出去一趟将热水放下,便悄声出去,紧关上房门,静静守在门外。
柳戚戚拿布沾了些热水,拧了拧,将它放在流筝额头上,之后一把撕开她的衣裳,拿来干净的绷带将渗血的伤口包扎好,随后给她换了身干净衣裳。
她抱着被血染红的水正要离开,忽然看见她垂落在床角的手,手心里正死死攥着什么东西。
柳戚戚脚步一顿,走上前掰开她的手。
她的手心里,是一枚被血染红的玉佩。
柳戚戚看着那枚玉佩,良久,才找回思绪,起身将她手掌上几乎要干涸的血迹擦去,随后将手探上她的脉搏。
然而奇怪的是,她脉搏虽没有平日有力,却也平稳,床上的女子却仍旧没有要清醒的样子。
流筝紧皱着的眉头仍旧没有松开,唇色尽失,口中喃喃着什么。
柳戚戚靠近了才听到那声音,她嗓音又细又小:“都怪我……”
柳戚戚皱眉,燃起炉香,随着炉香味道的四溢,流筝的状态终于慢慢稳定下来,至少不再梦魇,眉头也松开了。
她探上她的脉搏,感受到比之前更为平稳有力,柳戚戚这才深深叹了口气,被提起的心总算是落下。
她坐在床头,支着下巴。
流筝睁开眼时,看到头顶陌生的装饰,以为自己仍在旧梦中,不知今夕是何年。
她尚有些浑浑噩噩,直到耳边传来一道熟悉嗓音:“你总算是醒了。”
流筝偏头看过去,对上女人的面容,她慢慢皱起眉:“怎么是你?”
“……”柳戚戚有一会儿无语,半晌才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流筝冷眼看着她的动作:“我没瞎,也没傻。”
柳戚戚动作一顿,收回手,笑了声:“那就好,我就怕你受个伤,把自己脑子弄坏了。”
“你不记得自己昏过去之前发生的事了?”
昏过去之前。
流筝默了一会,垂下眼睫,想到方才梦中,她陷入沉沉黑暗中时,周身无数尸骸白骨向她走来索命,她本欲逃离,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被重重扯下坠落悬崖时,忽然有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不是你的错。”
“流筝姑娘,那不是你的错。”
刹那间,她睁开了双眼。
流筝眨了下眼,“……记得。”
柳戚戚看着她苍白的面色,“你到底做什么去了?这次怎么受这么重的伤?我刚刚给你探了探脉搏,你身体没受什么药物影响,既然如此,到底是谁打伤了你?”
流筝微微偏开头,有几分抗拒,“……是我懈怠了。”
柳戚戚道:“我方才听见你在梦中说话……”
流筝抬眼,看向她,“我说什么了?”
柳戚戚瞅着她的面色,见她眼底没什么抗拒,才接着道:“你实话告诉我……你方才是想到谁了?又为什么受这么重的伤?”
流筝垂着眼睫,半晌,才开口,“柳娘……一开始便是我先注意到她的。”
柳戚戚看着她的面色,流筝似是回忆起什么事,神色有几分恍惚,“我遇见一个人,她跟阿絮长得很相像。”
“性格、年纪、经历,都很像。”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我对她许诺过,我会带她出去……但我食言了。”
所以后来遇到钟月,她曾想过,既然她当初救不了阿絮,总能救下钟月。
因此从一开始,便是她先注意到钟月。
她深陷泥潭,她便想拉她出来。
只是最后,她还是因她而死。
柳戚戚看着她的眼底有震惊之色,“我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那件事……”
阿絮这个名字从她口中说出来时,柳戚戚下意识想到了过去许多记忆。
阿絮是谁?
那是当初和她们一起被选入雾影阁训练的人,是与她们同一批从生死场的人活下来的人。
能从那个地方走出来的,全是万里挑一的人。
而她们三个很幸运,从没日没夜不见天日的厮杀中活了下来。
柳戚戚记得,阿絮身世悲惨,不像她们二人,她并非自愿进入雾影阁,而是迫不得已进来的。
她年纪小,长得可爱,嘴又讨人喜欢,经常和流筝在一起。
只是那时流筝性情冷淡,不喜与人来往,也从不主动和人说话,因此身边的人少之又少。
只有阿絮,好似看不出她的疏离,自始自终都跟在她身边。
印象中,流筝对她态度转变,是从阿絮救了她一命开始,那些日子里,被关起来的众人为了活下去,只能从相互依靠变为拔刀相向,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而她们甚至不知道,下一刻对动手的人是身边的谁。
没有人敢随意交付真心。
流筝和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然而柳戚戚不明白,流筝怎么就在短短时间内,对阿絮那么信任,信任到可以将后背交给她。
柳戚戚想到当年的事,眼神微微闪烁,“……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她。”
流筝看着自己被缠满绷带的双手,“……是我那时失手杀了她。”
她面色苍白,嗓音低低。
柳戚戚咬牙,忍住想骂她的想法,“你杀了她,又有何不对?她那样对你。”
“我到现在都不知,你怎会对阿絮那么放心,那么信任。”
“她若真是普通身份,又怎么会一路走到我们身边?怎会出现在雾影阁?”
还有更多话想说,柳戚戚忍了忍,看着她的面色,心有不忍,然而到底是没管住嘴,“若她当初是真心待你,又怎会趁你不备拔刀?她当时的举动,分明是要杀你,流筝,从那个地方活下来的你,不该轻信任何人。”
最后那一战,阿絮到底还是对她拔了刀,其实柳戚戚能明白,她想活下去,就必须这样做,然而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利用了流筝的信任,在背后捅刀子。
这算什么?
流筝眨了眨眼,不知是否记忆太过久远,她现在竟然已经很难回想起当日的感受。
只是依稀记得,那个一直跟在她身后,笑着喊她姐姐的人,最后对她痛下杀手。
流筝能感受到,她没有留任何余地,分明是冲着一击毙命去的。
因此她躲过袭击之后,立刻用了全部力气反击。
阿絮倒在她的刀下。
流筝回过头发现是她的一霎那,疑惑、迷茫,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感受。
以至于多年后,她见到了一个与当年的她很是相像的人,还是忍不住出手相助。
她方才在梦里,时而看见阿絮的面容,是她微笑着喊她姐姐,跟她讲许多家中的事,与她分享她每天的不安,画面一转,却是她满身是血倒下的场景,时而……又是钟月温和脆弱的笑容,在她面前七窍流血,没了生息。
流筝想到什么,忽然抬眸,看向柳戚戚,“我受伤时,你为什么会刚好出现在那里?”
柳戚戚与她对视,眼底情绪不明,“我若说……有人来我这里报信,你可信?”
“……什么意思?”
柳戚戚抓了抓头发,面色烦躁,“这件事我也在查,我今日好好地在酒楼做生意,忽然来了个人给我递了封信,信上说,你遇险,快些赶去傅府相救。”
“我问过那人,他说给交给他信的人浑身裹得严严实实,什么也没透露。”
“你说,会是什么人,对你了解这么清楚,让我去救你?”
流筝垂眸,手慢慢握紧,“心怀不轨之人。”
“我上次与你提起的那种毒,你查到什么了吗?”
柳戚戚想到这件事,面色有几分凝重,“我之前从未听说过有这种东西,前些日子特地去翻了书,才查到一些跟相关的资料,只是……据我所知,那应该是一种蛊毒,相传早先苗疆之地有人见过这种蛊,但不知为何,后来史书便不再记载了,我也查不到太多的信息,目前只知道,那蛊毒,跟苗疆有关。”
流筝蹙眉,“苗疆?”
“对,但我之前曾听人说,这种巫蛊之术早已失传许久了,至于它为何会出现在中原……我也不知。”
流筝凝神,尉迟将军府为何会与苗疆人有联系?她曾见那蛊下到人身上之后的反应,看他们那样子,分明是在拿人试药。
柳戚戚道:“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再找找相关的史料记载,说不定就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勾当。”
话刚说完,她忽然愣了一下。
流筝察觉到,看过去,“怎么了?”
柳戚戚有些感叹,“我们当初可是雾影阁培养出来的杀手,雾影阁在江湖中一向是远离朝廷纷争,不站队的组织,怎么,现在楼主让你做的事情,越来越跟朝廷挂钩了?”
她们本想远离朝廷纷争,只想过自由潇洒的生活,如今一看,却发现离自由仿佛越来越远了。
她叹了口气,看向流筝,“我倒还好,至少我如今不再受楼主牵制,算是彻底跟雾影阁断了关系,而你呢?他们究竟还要利用你到什么时候?”
流筝扯了扯唇,眼眸平淡,“应当快了,我跟他们的期限,也快到了。”
“到那时,再没有人能绑住我。”
柳戚戚看了眼她的面色,“好了,虽然你只是受了皮肉伤,但是才刚醒,还是躲休息会吧。”
流筝脑中忽然一紧,蓦地抬眸,“你说什么?”
柳戚戚琢磨着她的神色,“怎么了?”
流筝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方才说,我只是皮肉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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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是我先注意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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