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向来勤勉的弟子们赶到药堂，才却发现里面早已坐了个人，不免惊了一跳。
晨雾被第一缕阳光驱散，露出朦胧模糊的人影。
端坐的少女抬起头，欺霜赛雪，额心一点金印，臂间挽着的银红披帛被风扬起。
似乎被这么多人突然闯入而惊扰，她长睫微动，像是染着人间四月天的无尽花色，美得不可方物。
众人看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哪里是什么小仙子，这分明就是施云岁！
再定睛一看，她身上分明半分柔婉气质也无，乌润的眼眸里，尽是不服输的倔气。
刚才可能是眼花了。
小师姐明明最讨人厌。
众人你推我挤，座无虚席，唯独施云岁周围的一圈无人问津，好像她是什么煞神。
周围的窃窃私语倒是一句不落，全传进她耳朵里了。
“小师姐怎么在这里？早知今日，我应告假的。”
“这是丹修课吧？小师姐不是被宗主特例允准，不必来习？我怎么来药堂都避不开小师姐啊。上次遇见小师姐，多聊了几句，我回去倒霉了大半个月。”说话的弟子满脸沉痛。
“哎，小声些，别说了。幸亏今日小师妹没来，不然又该被小师姐为难了……”
话音刚落，一阵清香飘然而至，沁人心脾。
“大家都到了啊，看来是我来晚了。”少女亲和力十足，随意落座，选了个离施云岁最近的位置。
见施云岁宁愿捧着手中无趣的丹经研究，也不肯搭理她，荼山梨有些失落：“小师姐，我之前就想叫你和我一同上丹修课，但你总是那么忙，我也不好打扰你。”
一瞬间，众人注意力又回到施云岁身上，暗地讨论起她。
施云岁闭了闭目，忍住想换座位的冲动。
她确实很久没来丹修课。
不过那是拜谁所赐？
小师妹炼丹方面天赋极强，连严苛的丹修长老斥逐，都忍不住连连称赞。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师尊干脆允了施云岁专心练剑，不必来木泽药堂点卯。
所以施云岁之后再也没来过药堂，真修成了个剑痴，其余事务一窍不通，落得个惨淡收场。
现在施云岁看开了。
小师妹是天才又怎么样？跟她没关系。
离她远点。
大概是发现寻常言语难以激怒施云岁，荼山梨自觉无趣，端正坐姿准备听课。
周围嘈杂的声音安静下去，斥逐长老走了进来。
他第一眼就发现了施云岁，扬扬眉梢：“施云岁？稀客啊。今日也有兴趣来我这个简陋药堂一观？”
这语气不可谓不阴阳了。
荼山梨又托着下巴，侧头看她好戏。
施云岁对她的目光视而不见，脸颊发烫，起身行了个恭敬见师礼：“斥逐长老，日安。”
少女声音清脆，行为又罕见拘谨，斥逐也没再说什么，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随即扫了眼施云岁周围空缺，又看向心不在焉、正把玩指间一缕小辫子的荼山梨。后者冷着脸，正面无表情盯着他。
斥逐沉声咳了咳，随手一指最末排的弟子：“你们坐那么后面，前面空那么多位置留着吃席？整天往后面打堆，干脆考核也不要参加，直接拿末等算了。”
“别别别，长老手下留情！”被点到的弟子如惊弓之鸟，赶紧往前移位置。
施云岁还没来得及重新坐下，周围就被立马填得满满当当，颇有众星捧月的架势。
“长老，可千万别。去岁剑阁给一大半弟子发了末等，今年药堂再拿末等，我们就要滚去外门了。”一个男弟子哭丧着脸，命很苦的样子。
照夜宗近年来名头越发响亮，想要拜进来的弟子也越发多，竞争格外激烈。
内门弟子可以住仙府，纳灵草，得授业，下山除妖邪，得世人敬仰。
外门弟子只能做些洒扫后勤，靠着每年考核擢选，才能鱼跃龙门，一举翻身。
有人勤勉考进来，自然有人懈怠掉出去。
内门弟子三年之内，考核连续拿两个末等，就卷铺盖去外门。
施云岁倒是不担心这个问题。
在她记忆中，剑修这门课就没拿过末等，稍稍放了心。
“小师姐，你松什么气啊？”那个命很苦的弟子幽幽看着她，“作为宗主亲传弟子，小师姐不是一个末等，就直接逐去外门么。”
竟有此事！
施云岁完全忘干净了。
毕竟她以往根本不用担心拿末等这种事，连最不擅长的丹修课，都被师尊开后门免除了。
这下把自己坑惨了。
这堂课，上得施云岁如坐针毡。
不止因为旁边有个虎视眈眈的小师妹，更因为，她落下两三年的课程，药堂百十来位弟子中，自己可能得垫底。
“修元丹和补元丹，所用灵草，有何区别？”斥逐长老声音停了停，点在心不在焉的施云岁头上，“你来答。”
施云岁红彤着一张脸站起来，摇摇头。
作为一个合格剑痴，她只知道这两味丹药都是治伤的，却从不知道，这两味药是何成分，如何炼制。
众弟子哄堂大笑——这位向来目中无人的小师姐，竟然也有“不知道”的一天。
实在太好笑了。
一派欢愉气氛里，唯独荼山梨没笑，似乎若有所思。
顶着嘲笑，施云岁反而沉下心思：“回长老，修元丹有修复损伤止血之效，补元丹与之类似，但更兼聚气凝灵的效用，可以短时间提高修为，想来所需灵材中，会比前者多出一味聚灵草。”
她虽没正经学过丹修课，但也是有常识的。
刚才不答，只是怕答错招致讥讽。
现在已经被讥讽了，干脆答上两句，总比当哑巴强。
“不错。你第一次习《丹理》，能有此番见解，已是不易。”斥逐长老赞许的目光，让那些嘲笑的小弟子青了脸。
午间散课时，斥逐特意留下她：“施云岁，后日习课前，你去藏书阁把《火丹经》取来。”
施云岁有些惊讶。原本她还在想，斥逐长老特意留下自己，是私下委婉劝退。
毕竟她进度落后太多，强行留下来也没什么益处。
“弟子一定不会辜负长老的栽培。”
少女认真向他行了个礼，丝毫不见外人口中的骄纵。这样聪明又好学的弟子，斥逐心底自然说不上来的满意，只是……
想起什么，他微微叹息，让施云岁速速去参悟。
施云岁自然明白。
斥逐长老这个境界，他还看什么经文？丹修经文大多都是由他编纂的。
让她去取，是为了提点她。
虽没有耽搁，但前往小月峰，在藏书阁找到《火丹经》时，天色也晚了。
干脆在小月峰留宿，认真翻阅起来。
竟然真有用！
五行相生相克，她试着以经书之法，运行一个小周天，青冥兽留下的寒伤都没那么痛了。
“谁！”忽然，一阵窸动，施云岁敏锐睁眼。
判断动静来自隔壁，她立时起身，走到无序乱飞的白绫帷幕前，一把掀开。
室内空空，除了洞开的窗牖，只余寂寂月色。
远处，飞流瀑布如银练，潮起潮落。
似乎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刚转身要走，空荡荡的隔间，一样小东西骨碌碌滚至她脚下。
施云岁捡起来一看，是枚尚未成熟的青橘，清气扑鼻，还留存人体掌心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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