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

灰色的阴云从山的另一边低低飞过,遮天蔽日般吞噬最后一抹天光。漫漫风雪泼天挥洒,呼啸着向时不晚一人倾泻。

洞府中传来淡淡的声音,从风里轻悠悠飘来,像隔着层迷雾般模糊:“进来罢。”

听见谢晏辞的声音,时不晚动了动已经僵硬的双腿,缓缓走进洞府。

谢晏辞正阖目盘腿坐在洞府中,依旧是那身白衣,周身却笼罩着淡青色的华光。白若安在为他疗伤时张开特定的琴域,可以排除外界所有干扰。即便白若安已经离开,琴域仍尚未完全散去,故而谢晏辞仅能察觉外面有人,却听不清究竟是什么动静。

不过,能在此时找到这里,除了时不晚也不需做其他猜想。

谢晏辞双手掐诀,眉心之间金光微微闪动,熟悉的剑气扑面而来,白若安的琴域很快被冲散。

他慢慢睁开双眼,飞眉入鬓,眼尾略微上扬,黑瞳像浸了墨似的通透。其实,谢晏辞的容貌与时不晚最后一次见他时并无太大区别。

实际上,修士都是如此,到一定程度容貌身形都不会再改变。可如今再细看去,谢晏辞的眉目间到底多添了些风霜,剑意更加凛然的同时,也愈加不动声色。

“怎么?”久久听不见时不晚的声音,谢晏辞遂问道。

时不晚不自觉笑了笑,现在不是沉溺过往的时候,她来还是有正事做的。

她抽出腰间的黑剑横着反扣在手上:“不知道为何,我与这把剑磨合不顺,师尊可有什么好法子么?”

谢晏辞抬眸凝视着这把泛着黑色粼光的长剑,沉吟半晌,方才开口:“摧心肝是一把性情之剑。”

“……等等,”时不晚表情怪异,“原来这把剑叫摧心肝?”

她根本没在剑身或剑柄处看见铸剑师留下的痕迹,一直以为它是把无名剑,还半开玩笑地说它叫“小黑”。

谢晏辞似有些无奈的沉默,他语气略顿,颔首道:“剑柄中心有块血色。”

时不晚拇指放在剑柄上摩挲,果然发现异样的触感,在被铁锈布满的剑柄中央有块印泥样的血红。她狠狠擦拭碎铁,清晰地露出这抹鲜亮的颜色。

“铸剑师的名字现在已经很难知晓,只知道他是为爱妻铸得这把剑。相传,这位铸剑师的妻子是一位剑修,却在某次除魔中陨落。这位铸剑师翻遍战场只找回了妻子的残剑,便用残剑锻造了它。”

“锻剑的过程中,铸剑师不吃不喝,日日啼血,在七七四十九日后的一个黄昏,人鬼交接之时铸成此剑,名为‘摧心肝’。之后大口呕血,终究耗尽自己的最后一份生机,追随爱妻而去。”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①

“摧心肝没有声名,更没有剑主,又因奇特的外形被多数人,乃至多数剑所不喜,早已湮没无闻近千年。”

“但你若真心待它,它会知晓。”

原来这是把有名有姓也有故事的剑,还与这大多世间之物格格不入。

时不晚心有触动,想到自己为了驯服此剑基本用得都是强招。先不论这是把有个性的性情之剑,即便是她自己被人这般按着头做自己不喜之事,只怕也要火冒三丈,更何况她还把剑的名字给叫错了。

是她逼得太过紧张,急功近利。

人与剑的相处相同,首先要尊重、平等,方能交心交意。

“我知道了。”时不晚想明白了这点,笑着点点头。

既然知道了这些,和摧心肝的磨合就不急着一朝一夕。如果实在赶不上传灯会,大不了她再装备原先那把补过的长剑,两把剑换着来,她不信还行不通。

心下有了计较,倒不似之前非怎样不可,时不晚心情也轻松许多。

敏锐察觉到时不晚的放松,谢晏辞也不似从前沉默寡言,出乎意料的,他问起了时不晚前去剑阁三层的事。

既然提到此事,时不晚还有一股脑疑惑等着谢晏辞解答。

她站在谢晏辞身前,将昨日自己与君书南等几人去剑阁三层的遭遇一股脑倒了出来。

“……那浓雾真是奇怪,吃了我们的剑气后就幻化成剑修的模样,徐青野不是剑修就幻化成琴修,把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想去给祝云深和祝云梦解围,可我和催心肝磨合不够,剑招竟然放偏了,差点把自己送进去,还好君书南即时赶到……”

时不晚一天一夜没睡,又一直在战斗,站到现在有些累了。她原地蹦跶了两下,干脆盘腿打算直接坐在地上。

谢晏辞恰好抬手,不知从何处凭空飞来个垫子,正巧落在时不晚的身后。

没有想象中的冰凉,她坐上去感觉软软的,下意识回头瞥了一眼,看见了自己身下那个圆不溜溜的蒲团,脑子尚在一片空白,还在纳闷哪儿来的,便听谢晏辞颇为耐心解答:“剑阁三层原是为金丹修为所设,为的是‘求己’。”

“行有不得,所求诸己。修士既至金丹,境界已大为不同,故而这层要的是寻求己身破绽,不破不立,以求生路。”

“原来如此,”时不晚这下是真受教了,“难怪我们五人始终寻不到破解之法。”

人家剑阁三层是为“破己”而设立的,与自己战斗与自己磨炼。他们五个人进去咣咣一顿乱锤,说白了还是在跟别人对战,到底是修为境界不够。

时不晚虽然元神还是自己的,但她的道终究与天心宗、谢晏辞的道不同,也没有去过剑阁三层,故而很难立刻想到这点。

想到他们五人手忙脚乱的糗样,时不晚笑了笑,继续道:“……之后我看徐青野就要遭受攻击,但摧心肝又不配合,竟然从我手里弹飞出去,情急之下抢了徐青野的琴,哐哐砸向那个看不清五官的琴修。徐青野看到后气得眼睛都瞪圆了,方才白长老还在同我说这件事。”

“没想到我才入内门几日,不小心又得罪了人。不过这事儿我做的也不对,应当要去跟徐青野好好道个歉。”时不晚不禁感慨。

她向来不是很讨人喜欢,仇人总是要比朋友多。其实朋友也就那么几个,最后也都反目成仇。有时,时不晚也不懂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但到如今,也能够坦然地面对这些。

罢了,反正她也不是生来为了让别人喜欢。

谢晏辞缓缓道:“你为了救人,危机之下,并无大错。徐青野心性纯正,他会理解的。”

时不晚促狭地眨眨眼睛,开玩笑道:“总归不要被别人抓住把柄的好,不能有辱师门,又让别人在背后说我不配做师尊的弟子。”

这话没人在时不晚面前说过,但时不晚知道,内门弟子里确实有对她这个横空成为青霄剑主徒弟的人不满的。只不过横竖她很少和其他人来往,再加上脸皮够厚,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她原是顽笑话,谁知谢晏辞听了面色显得凝重几分,倒让这话有些不合时宜起来。

时不晚连忙道:“师尊别介怀。从前在外门也经常有人说我这也不配,那也不配。魏成峰不是还说我配不上君师兄么?他们还是成为了我的手下败将。我并不在意这些,只是随口一说。”

魏成峰说这话的时候,谢晏辞可是还在场的,他应当知道的。时不晚本以为,他定不会在意。

谢晏辞没有抬眸看时不晚,他凝视着蒲团的一角,一字一句道:“不该如此。”

时不晚微怔,没明白他说得这“不该如此”究竟指的是什么。

“这世间,哪有什么相配不相配。”也许是白若安的治疗让他疲惫,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谢晏辞似乎有些许倦意,淡淡阖目,悄然道。

“只有合适不合适。”

时不晚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紧紧扣住剑柄,瞬间被带回了很久很久以前,在天心宗的那个泛着灰色的凝冷的午后。

天气太冷,她没有练好剑,被其他弟子嘲笑。

他们笑她一介孤女,没名没分,没有靠山更没有天资,却妄想攀附天心宗最有天赋最出众的剑修。别以为被救回来,就有资格对他痴心妄想,她不配。

那时,时不晚也太年轻太天真,她觉得没有什么能难倒自己。没有所谓的当世之才,她也能练好剑,修这个仙,追上那个人的脚步。

她总能找到自己的道。

所以,时不晚昂首挺胸,特别骄傲,也说得特别大声,像是说给他人听,更是说给自己听。

“才没有什么配不配呢,只有合适不合适!”

虽然大家散去后,她也垂头丧气了很久。可一转眼,时不晚便看见那个身着白衣鹤氅的剑修竟默默站在自己身后,不知看了多长时间。

所有的忧愁像云雾般顷刻散去,她没头没脑地歪着脑袋向对方笑出来,眉眼微翘,颊边漾开浅浅的小梨涡。

这事原来过去了那么久。

久到她以为早就没人能再忆起。

①出自李白《长相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017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要不你还是把我叉了吧

被道侣逼迫祭剑后

纯白恶魔

洄天

山主之女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我死后宿敌和徒弟打起来了
连载中寄以妙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