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雨把墨寒淋得通透,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当年姥爷给他留下的小房子睡下,当夜便起了高烧。
这场高烧退了又起,起了又退,折腾了他整整一个星期,后来又养了足足一个月才好全。
可是墨寒知道,那场大雨并没有停歇,它依旧泼洒在心头,每当想起段沧,都会将他拖回那个阴冷的雨夜。
看着段沧越走越近,墨寒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身子一晃便挡在了奶牛猫面前,“段沧你……”
段沧看不见他。
段沧径直穿过了他的魂体,然后俯下身,伸出手去,想要摸摸奶牛猫柔软的毛。
奶牛猫用一双翠色的眼睛盯着段沧,瞳孔缩成一条线。
它浑身毛发炸起,膨胀成一只黑白毛球,冲着段沧哈气。
奶牛猫不喜欢段沧。
白子砚也惊了一惊,奶牛猫平时虽然神经质,但脾气一向还不错,从未见过它对谁如此排斥。
“喵喵?”
白子砚连忙伸手去抱它,一边伸手一边对着段沧道歉,“抱歉阿沧,喵喵或许是太久没见到人,惊到了。”
奶牛猫被白子砚团在怀里,在白子砚轻柔的抚摸下,毛发渐渐重新变得柔顺起来。
段沧被奶牛猫下了面子,尴尬地站在一边,墨寒警惕地盯着他,看着他双眸中闪过一丝阴翳,双眼如同隐藏雷霆的海。
可他眼中的恼怒很快就不见了,转而被尴尬和歉意取代,堂堂段家总裁,看起来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似的手足无措起来。
“我吓到它了,该抱歉的是我才对。”
段沧稍稍后退了一步,给奶牛猫足够的安全感。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语气熟稔,“小没良心的,我还曾照着你的照片做过羊毛毡,你倒好,一见我就凶我。”
白子砚摸了摸奶牛猫的脊背,也笑了起来,“听见没喵喵,那只羊毛毡小猫就是阿沧特地为你做的。”
墨寒看着段沧温柔的目光,心脏突然像被针扎了的气球,那些愤怒与恨意,从这个小孔中倾泻而出。
原来段沧是可以喜欢猫的。
爱屋及乌,恨屋及乌。
墨寒突然就想起,曾听过的那句带着哭意的叹息,盛着层层烟雨,氤氲的水汽沾湿了他的眉眼——
他只是厌我罢辽。
是他的错。
墨寒闭上眼,眼睛酸胀难耐,却连落泪都做不到了。
若不是跟着他,小黑哪里会受这样的苦难。
只怪他不得爱意,不识己身,一意孤行,以为满腔热血难凉,一心不甘难忘,便顶着一路风霜,要用体温去暖化亘古不化的寒冰。
到最后,冰刺入体,血染长街,身死逍遥,让小黑受了牵连,才明白段沧从不是不生寸草的冰原,只不过那一片暖意融融,从不肯为他展现。
他的梦寐以求,不过是旁人的寻常。
……
在白子砚的安抚下,奶牛猫终于彻底冷静了下来,它跳到青石上甩了甩尾巴。
段沧一向不服输,便再次试探着伸手。
可惜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当一只猫不喜欢对方的时候,便自有千百种办法,让对方碰不到自己。
就在段沧的手靠过来时,奶牛猫像是突然被抽走了骨头似的软趴下去,巧之又巧地躲过了段沧的手,接着灵巧地一甩尾巴,躲到了墨寒的身后。
奶牛猫像是终于到了安全的场所似的,舔了舔自己粉嘟嘟的肉垫,伸长脖子看段沧一眼,倒像是在挑衅。
白子砚看着喵喵的姿态,心中异样一闪而过,他怎么觉得奶牛猫这副姿势神态,倒像是藏在了什么东西后面,偷偷往外看。
可是他们与喵喵之间分明空无一物。
鉴于奶牛猫发神经的次数太多,这个念头在白子砚的脑海里转了一圈就不见了,他走过去摸了摸奶牛猫,确定它已经平静下来,这才对段沧道,“阿沧,你先在客厅等一会,我去收拾下再出门。”
“好。”
白子砚带着段沧进了别墅,顺手捞起奶牛猫放进猫房。
不知为何奶牛猫极其不喜段沧,白子砚怕奶牛猫再受惊,也怕它暴起伤到段沧,干脆先把奶牛猫捞回了猫房。
奶牛猫突然被抱出安全的藏身之所,挣扎了一下,闻到熟悉的味道又安分下来,只一双眼睛盯着墨寒,歪头歪脑。
墨寒总有种趁着家长不注意,逗别人家小孩的错觉。
安置好了奶牛猫,看着它熟练地趴在了阳光底下,白子砚这才松了一口气,上楼去换衣服。
墨寒被牵引着往楼上跟,回头看了一眼段沧。
段沧穿着休闲,手工定制的休闲衬衫解开两颗纽扣,隐隐可见肌肉,他正侧头看着桌上的绿植。
段沧一向自律,身形在一众富二代的圈子里,也是最顶尖的,他喜欢把一切握在掌心的掌控感,自然不允许身体超脱掌控。
相对的,他也喜欢飙车,喜欢蹦极,喜欢一切刺激的运动,这种绝对理智与绝对刺激的碰撞,让他拥有两种矛盾的气质,危险又迷人。
关门声响起,白子砚的手伸向下摆时,墨寒转过了身去,看着木门细腻的纹理。
若说起自律,白子砚也担得起这份夸赞,没有人比被紧紧锁在白子砚身边的墨寒更清楚。
但白子砚与段沧不同,白子砚对自己的掌控,更像是出于一种优秀的习惯,就好像呼吸一样自然,因此,他的情绪永远是平稳的,像晴日的湖面。
白子砚总会让墨寒想起各种小说中的温柔男二,因为太过完美,人气反而不如那些或是霸道或是恶劣的男主高。
窸窣声停止,白子砚走了过来,墨寒闪身,看着白子砚推开门,然后被熟悉的牵引力勾着往白子砚的方向飘去。
白子砚换衣服的速度很快,但到了楼下时,段沧已经离开了沙发,转而站到了钢琴前。
“子砚。”
段沧转头看向白子砚,手轻轻地搭在雪白的绒布上。
白子砚看见他,笑道,“怎么不坐着休息会,莫非是我家的沙发不和你的心意?”
段沧莞尔,“你亲手挑选布置的沙发,当然合我的心意,我可不认这个罪名。”
“只是看见钢琴突然想起,我已经好久没听过你弹的钢琴了。”
白子砚亦有些感叹,上一次他在段沧面前演奏,还是他生日那天,自那之后,他们便隔了半个地球,再难相见。
白子砚掀开绒布,露出雪白的钢琴盖面,金色的阳光在乳白的琴架上流淌,让人想起大雪后的雪地。
墨寒瞳孔骤缩。
白子砚落座,仰头笑道,“那这次,你作为我的唯一听众,就麻烦你听听看,我这些年有没有精进了。”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琴键上,那乐声便如同流水般,从他指间流向四面八方。
好像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音乐声。
【这么漂亮的手,可惜了。】
墨寒猛地一颤,藏在记忆中的声音如同潮水,铺天盖地地向他涌来。
【手指倒是很修长,但怎么这么笨,连致爱丽丝都没办法弹完,肢体不协调?】
【我看他右手手腕上有个伤疤,是之前受过伤吧。】
【别感叹了,段总让咱们把他教出来,他学不会有咱们好受的。】
墨寒被压在钢琴前,按着琴键,一遍又一遍,直到十指变得红肿。
秘书听完他弹的曲子,在他期待的目光中缓缓摇头,恭敬却歉意地道,“抱歉,您这样的水平,还不够打动段总。”
秘书对墨寒说,段沧喜欢听钢琴曲,段沧希望能在六月十六那天,亲耳听到他弹的曲子。
于是秘书就给墨寒带了三个钢琴老师回来,没问过墨寒的意见。
或许在段沧的心里,问不问都没什么必要,反正墨寒总是会去做的。
他想得没错。
墨寒总会满足段沧的心愿。
即便墨寒的右手受伤后,落下了病根,让他的手偶尔会有些不灵活
况且——六月十六日,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
于是墨寒就一头扎在了琴房里,他的刻苦让三位钢琴老师都闭上了嘴,那些抱怨和不满,渐渐变成了敬佩和遗憾。
老师们都想,要是墨寒的手不曾伤过就好了。
就这样,到了六月十六日。
墨寒特意换上了一身白色的礼服,这是钢琴老师们为他挑的,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老师们已经从心里认可了这名学生,从一开始的漠不关心,转而为墨寒在段沧面前的第一次演奏而兴奋。
老师们笑着冲他鼓劲,然后挥手将空间留给他。
墨寒坐在钢琴前,安静地等着段沧的到来。
偌大的别墅委实寂静,但墨寒心跳咚咚,便也不觉得冷清。
他们已经许久没见面了。
……
段沧回别墅的时候,已经月上梢头。
客厅没有开灯,整个别墅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段沧皱起了眉头,刚想喊墨寒的名字,目光落在前方的瞬间,呼喊声突然哽在喉头。
月光下的青年,穿着一身白色礼服,落座于钢琴前,脊背笔直,如松如竹。
段沧的目光变得迷离,他失态地上前一步,几乎要喊出那个深埋心中已久的名字——
乐声响起。
青年弹奏的动作熟练,音乐声如流水般潺潺。
段沧走到了钢琴旁边,他面无表情,在月光下,竟隐约有几分可怖。
“够了!”
一声暴喝粗暴地打断了墨寒的演奏,他有些惊慌地仰起头看向段沧,双手还按在琴键上,将落未落,如两只雪白的蝴蝶。
段沧并不看他,只抓住钢琴盖,盯着他的双手冷笑一声,猛地狠狠向下按去,钢琴盖砸向墨寒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指。
刹那间,锥心之痛猛地袭向了墨寒,十根手指尽数砸断,十指连心之痛让他眼前一黑,头脑嗡鸣,额头上霎时间布满了冷汗。
视线朦胧中,他看见爱人的眼中浓稠的厌恶。
“弹成这个样子,简直是侮辱了钢琴。”
“你也配?”
在他们初遇的纪念日,墨寒的双手被绑上了石膏,自此之后,他的手便再也拿不稳工具了。
每逢阴雨天,绵延的疼痛就顺着骨头缝往上钻,墨寒便整宿整宿地无法入眠。
后来墨寒才知道,六月十六日,不仅是他们的初遇纪念日,还是白子砚的生日。
他不是厌金陵,他梦里有北平,心里有天津,他只是厌我罢了。
出处未考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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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条猫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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