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说什么?”
他死死盯着老大夫,声音嘶哑得犹如老鸦夜啼:“胡说!她怎么会……怎么会三年前就……”
他想说不可能,想说这庸医在危言耸听……
可怀里这轻得没有分量的身体,这枯槁死寂的容颜,这不断溢出的鲜血……无一不在印证着老大夫的话。
三年前……三年前发生了什么?
谢凛混乱的脑海就像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疯狂翻涌。
三年前……正是他奉旨出征北境,与强敌鏖战最艰难的时刻。
也是那时,他收到了京中家书,说夫人染了风寒,缠绵病榻……
风寒?缠绵病榻?
“噗……”
怀中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一大口暗红粘稠的血猛地喷了出来,溅在谢凛华贵的锦袍上,也溅在他惨白的脸上。
“知微!”
谢凛肝胆俱裂。
他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她唇边的血,那温热的、粘稠的液体却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指尖,灼烧着他的灵魂。
“你撑住!大夫!救她!本侯命令你救她!”
“侯爷……”
老大夫颓然摇头,老泪纵横,“晚了……太晚了……夫人这身子……已是风中残烛……药石罔效……全靠那点微末的心气儿撑着……如今……如今心气儿散了……便是大罗金仙……也……也无力回天了啊……”
心气儿散了……
谢凛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心气儿……是因为什么散的?
是因为他将她禁足?
是因为他将她丢进这废院?
是因为他……在她垂死之际,还大张旗鼓地迎娶新人?!
“不……不可能!你撒谎!”
谢凛抬头,赤红的双目犹如濒死的困兽,死死盯住跪在一旁、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春桃,声音扭曲地咆哮:“你说!夫人她……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病成这样?!为什么没人告诉本侯?!”
春桃看着谢凛怀中气息奄奄、破碎瓷娃娃般的夫人,积蓄了太久太久的悲愤、绝望和委屈,犹如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
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死死瞪着谢凛,声音凄厉尖锐,杜鹃啼血:
“告诉您?哈哈哈……”
她发出一声悲怆到极致的惨笑,眼泪汹涌而出,“侯爷!奴婢告诉过您多少次?!夫人病了!病得很重很重!咳血!整夜整夜地咳血!您呢?!”
她指着谢凛,字字泣血,控诉如同利刃:
“您嫌她晦气,嫌她满身药味,嫌她古板无趣!
您说苏姑娘柔弱,要夫人‘担待’!
苏姑娘打翻夫人的救命药碗,污蔑夫人推她,您不问青红皂白就罚夫人雨中下跪!
苏姑娘自己摔碎御赐玉镯,您却怪夫人吓着她,将夫人禁足在这活死人墓一样的院子里!
夫人咳血咳到晕厥,奴婢想去求您……夫人用命逼着奴婢不准去!
她说……她说告诉您又能如何?您……您眼里心里只有那个苏婉清!”
春桃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摧毁一切的绝望:
“您可知道?!禁足这些日子,夫人连一口热乎的汤药都喝不上!送来的都是凉透的药渣!
您可知道?!夫人她夜里疼得浑身发抖,咬着被角不敢出声,怕扰了您和苏姑娘的清梦!
您可知道?!就在您今日欢天喜地纳妾的时候!夫人她在这阴冷的地上,吐了多少血?!
她痛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啊侯爷!”
她指向地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暗褐色血渍和新鲜的血块,声嘶力竭:
“您看看!您睁大眼睛看看!
这些血!都是夫人的命啊!
您一句‘担待’,一句‘禁足’,一句‘毒妇’,就把夫人的命……活活耗干了!
现在您问奴婢为什么不告诉您?!
侯爷!不是奴婢不告诉您!
是您……是您自己!亲手把夫人的路,堵死了啊——!”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钢刀,狠狠捅进谢凛的心脏,再残忍地搅动。
春桃那血泪交织的控诉,如同最清晰最残酷的走马灯,将他这几个月来的所作所为……
他对沈知微的每一次冷漠、每一次斥责、每一次偏袒苏婉清、每一次施加的“惩罚”……
无比清晰地、血淋淋地呈现在他眼前。
“担待”……“禁足”……“毒妇”……
罚跪……凉透的药……她痛得咬被角……她吐的血……
谢凛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倏然被抽空所有的力气。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那张枯槁死寂的脸,那紧闭的眼睑,那唇角不断溢出的血沫……
春桃的控诉和他自己那些无情的话语在脑海中疯狂交织、碰撞。
“婉清柔弱,你多担待。”
“主母要有容人之量!”
“毒妇!连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
“丢进废院!不得送水送食!”
轰——!
所有被刻意忽略的细节、所有被愤怒掩盖的真相,在这一刻山崩海啸,轰然将他淹没。
她苍白得异常的脸色……她身上挥之不去的药味……她越来越瘦削的身影……
她看他时那越来越沉寂、越来越空洞的眼神……还有……还有那日雨中,她呕在廊下的血……
他看到了!他明明看到了!
可他做了什么?他嫌恶地移开了眼!
他斥责她袒护刁奴!
他只觉得她是在装可怜博同情!他只觉得她碍眼!觉得她用病痛捆绑他!
原来……原来那根本不是装出来的!
那是她生命在流逝的征兆……
是他亲手将刀子,一刀一刀捅进她身体里的证据……
“啊——!”
一声撕心裂肺、如同野兽濒死般的惨嚎从谢凛喉咙里爆发出来。
那声音里充满了无边的悔恨、绝望和灭顶的痛苦。
他收紧手臂,将沈知微冰冷僵硬的身体死死搂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滚烫的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砸落在她枯槁冰冷的脸上。
“知微!知微!你睁开眼!你看看我!是我错了!是我瞎了眼!是我混账!”
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我不要纳妾了!我不要苏婉清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只要你活着!求你……求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啊!”
他疯魔了一般,一只手紧紧抱着沈知微,另一只手颤抖着、发狂似的在自己怀中摸索,扯出一卷红色的绸布,那是他今日纳妾前,特意命人备好的、准备在礼成后给苏婉清的纳妾婚书。
他看也不看,用尽全身的力气,疯狂地撕扯着。
刺耳的裂帛声在死寂的废院里响起。
那象征着他对苏婉清承诺的婚书,在他手中顷刻化为无数破碎的红色蝴蝶,被他狠狠地、绝望地抛向空中,再纷纷扬扬地落下,覆盖在沈知微冰冷的身体上,覆盖在那些肮脏的枯草和暗红的血渍上。
“没有了!没有了!”
谢凛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将脸深深埋进沈知微冰冷枯槁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她冰冷的皮肤,声音嘶哑绝望,带着卑微到尘埃里的哀求:
“你看……我撕了!我撕了!知微……别睡……别丢下我……求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我们回家……我们这就回家……我给你请最好的大夫……找最好的药……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破碎,最终化为压抑不住的、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怀中的身体,冰冷依旧,轻飘得如同一片枯叶,仿佛随时都会随风散去。
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喘息,似乎……似乎也停止了?
谢凛浑身猛地一僵。
他惊恐地抬起头,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沈知微的鼻端。
一片死寂。
没有一丝温热的气息。
只有窗外,前院那纳妾的喜乐,不知疲倦地、喧嚣地、欢天喜地地吹奏着,锣鼓铙钹的喧闹声浪,正巧攀上了一个最高亢、最喜庆的巅峰,如同庆贺一场盛大的死亡。
那尖锐的喜乐声浪,穿透废院破败的窗棂,撞在谢凛的耳膜上,撞在他彻底碎裂的心上。
他怀中那具轻如纸鸢的身体,最后一丝微弱的牵绊,就在这震耳欲聋的“喜乐”最**处,无声无息地……断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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