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秘境深处，林莽愈密，雾霭渐浓。
两人穿行在厚厚的腐叶积层之中，日光逐渐难以渗透，如隔纱笼。
偶有几声兽吼传来，沉沉寥寥，反衬得林间愈显死寂。
谢琅缀在望泠身后半步，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的侧影上。
她的指尖始终没有离开过袖中的玉盒。
他能感觉到，自踏入这片更深的密林起，望泠周身的气息就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
望泠袖口的玉盒，始终散发着微弱的波动，此刻更是随着脚步的深入，那波动愈发清晰。忽然，望泠停步，指尖在玉盒上轻轻一叩。
只见那盒身透出的微光骤然亮了几分，透过半透明的玉质，隐约可见内里暗紫色的内丹表面，那些游走的红光竟凝聚成了细碎的火焰纹路。
就在此时，浓雾中猛地炸开一声尖啸，刺破耳膜。谢琅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一道红影破雾而出。
似乎是一只鸟，可是却极其怪异。
它双首并列，颈间羽毛耸立，似熊熊烈火，左翼却齐根断去，露出森白的骨茬，腐肉上还沾着暗绿色的粘液。
它盘旋时带起的风里，带着一股灼热焦糊味，又混着令人作呕的尸臭，两种气息冲撞在一起，竟生出种扭曲的威压。
“凝神！”望泠声音微沉，短剑从乌鞘中滑出，此刻已握在手里。
话音未落，怪鸟双首同时扬起，左侧头颅猛地张开尖喙，喷出数十点火星。
那些火星落地便炸开，如有生命一般朝着两人涌来。
望泠足尖一点，白衣如惊鸿掠起，剑尖挽出一道银弧，先将那些火星尽数挡开，旋即，反手一掌拍向谢琅后背：“退！”
谢琅被这股力道推得踉跄，堪堪避过怪鸟的利爪。
那爪子擦着他肩头掠过，带起的尸气瞬间让他气血翻涌，喉头一阵发腥。
“看清楚剑意！”
望泠腾空而起，身形如柳絮般旋开，避开怪鸟俯冲的利喙。那银弧般的剑光却未停歇，趁怪鸟转身的空档，已顺着它右翼的羽毛滑过，带起一串黑色的血珠。
“唳——！”
怪鸟吃痛，双首同时发出震耳的尖啸。左侧头颅猛地甩动，数十点火星再次喷薄而出，这次却不是四散落地，而是凝聚成一道火线，直扑望泠面门。
望泠手腕翻转，乌鞘短剑在身前划出半圆，将火线劈成数截。火星落在她的白衣上，瞬间烧出几个小洞，她却浑不在意，借着侧身的惯性，避开骨茬撞击的同时，剑尖已刺入怪鸟断翅处的腐肉。
“噗嗤” 一声，剑刃没入三寸，暗绿色的粘液顺着剑身流下，散发出刺鼻的腥臭。怪鸟吃痛发狂，双首齐齐拧转，尖喙同时啄向望泠握剑的手腕。
望泠眸光一凛，猛地抽剑后退。甫一落地，便觉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方才硬接那道火线时，灵力运转已有些滞涩，似乎牵动了三个月前剖心留下的旧伤。
她按捺住翻涌的气血，抬眼看向怪鸟。那怪物虽被刺伤，眼中却毫无痛觉，断翅处的伤口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仿佛有无数蛆虫在腐肉里钻动。更诡异的是，它脖颈处的血焰羽毛愈发炽烈，连周遭的雾气都被灼烧得蒸腾起来。
“它不怕死。” 谢琅的声音带着颤抖，他看清了怪鸟伤口处的异变，“它像是……被尸气炼化过！”
望泠未回头，乌鞘短剑斜指地面，白衣上的焦洞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她能感觉到体内灵力的流逝，方才那一剑已耗去不少气力，而怪鸟的攻势却愈发狂暴。左侧头颅再次积蓄火星，右侧头颅则低伏下去，显然是要发动更迅猛的冲撞。
“站在我身后，勿动。” 望泠的声音平静无波，指尖却在剑柄上微微用力。
话音未落，怪鸟双首齐动。火线如长鞭般抽来，带着焚尽神魂的灼热，骨茬撞出的劲风则如利刃般割裂空气，直取谢琅的方向。
它虽无灵智，却能判断得出，谢琅是二人之中的那个软肋。
望泠眸色遽寒，她足尖点地，身形陡然横移，乌鞘短剑先是格开火线，随即手腕一翻，剑脊狠狠砸在怪鸟的颈侧。这一击用上了巧劲，虽未破皮，却震得怪鸟的冲撞偏了方向，擦着谢琅的肩头撞在一棵古树上。
“咔嚓” 一声，古树应声断裂，怪鸟却借着反弹之力再次升空，双首转向望泠，猩红的眼珠里翻涌着非人的凶戾。
望泠喘了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她知道不能再耗下去，目光落在怪鸟那只不断蠕动的断翅上，眸色如霜。
谢琅见望泠气息渐乱，额角汗珠滚落，心头一紧。
这尸鸟的实力竟然恐怖如斯，连望泠都须得一番缠斗？
难道真如赵峰他们所言，断尘渊的上古秘境，污染了本该是初阶秘境的苍梧？
“师父！” 谢琅猛地提剑出鞘，剑身划过一道青涩却决绝的弧线，直扑怪鸟完好的右翼。他刻意将灵力灌注于剑尖，让剑锋泛出刺目的白光，果然引得怪鸟右侧头颅转头啄来。
望泠瞬间会意，趁着怪鸟注意力被分散的刹那，身形如离弦之箭窜起，长剑直指怪鸟左侧头颅的眼窝。那怪鸟吃痛，双首同时狂啸，左侧头颅喷出的火星偏了准头，竟有几点落在自己左翼的断茬上。
火星触到腐肉，腾地燃起幽蓝的火苗。怪鸟像是被自身灵火灼烧般疯狂扑腾，骨茬在挣扎中彻底崩裂，暗绿色粘液飞溅。谢琅被溅到几滴，手臂顿时传来钻心的痛，却咬牙不退，挥剑砍向怪鸟的爪尖，逼得它无法再扑向望泠。
望泠落地时踉跄了半步，借着怪鸟挣扎的空档，反手将长剑刺入其左侧头颅的咽喉。怪鸟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双首同时垂下，庞大的身躯砸落在地，激起漫天烟尘。
他定了定神，提剑走到怪鸟尸体旁，学着望泠先前处理紫喙鸩内丹的样子，将灵力注入剑尖，猛然朝着怪鸟胸腔刺去。
剑锋破开腐肉，一颗搏动的妖丹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谢琅翻腕，用力一剖。
与紫喙鸩的暗紫色内丹不同，这颗内丹通体赤红，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而那些裂纹之中，正流转着奇异的火焰纹路，狂暴无匹，仿佛随时会挣脱束缚。
谢琅指尖顿了顿，抬头望向望泠：“师父，您看！”
望泠目光落在那颗内丹上，瞳孔微缩。
“你可知刚才多危险？” 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谁让你贸然上前的？”
谢琅忍着痛，抬头时眼里却闪着光：“弟子……弟子只是想帮师父。”
望泠垂了垂眼，目光落在了谢琅手臂上被粘液灼出的红痕，语气缓和了些许：“秘境之中，自保为先，逞能只会添乱。”
谢琅连忙点头，目光却又落回那颗赤红内丹上，追问不休：“师父，这火焰纹路好生诡异，您袖中那枚紫喙鸩的内丹上似乎也有？它是不是和这秘境的异变有关？”
望泠的目光在赤红内丹的火焰纹路上只停留了一瞬，便迅速收回，眸色沉得像眸色沉得像被夜墨浸透。
那纹路跳动的频率比紫喙鸩内丹上的更急，像被困在蛋壳里的活物，撞得内丹表面的裂纹簌簌发颤，仿佛下一刻就要破体而出。
这双头怪鸟显然是由陈年尸骸炼化而成，本是腐朽之物，却能凝聚成形，已是异事，而其内丹上的焚魂印，更是清晰地昭示着它曾长期处于毕方的灵火影响之下。
更关键的是，世间万物，唯有毕方所守护的南明灯，才有这般将腐朽尸骸炼化重塑的力量。这怪鸟既能以如此形态存在，便说明南明灯定在附近。
她伸手将他方才剖出的内丹拿起，一并收入玉盒之中：“此地不宜久留。”
谢琅看着她转身的背影，眉头微蹙。
她分明……是在回避。
他正想再开口，却见望泠已迈开脚步，目光并非看向前方的路，而是微微侧着，仿佛在倾听什么。
她的指尖下意识按在袖中玉盒的位置，盒中两枚内丹次第明灭，缝隙间泄出诡谲光芒，其闪烁之频，竟牵得她呼吸亦较前急促几分。
谢琅垂下眼帘，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阴郁，再抬眼时，脸上已换上惯常的恭敬：“师父，这火焰纹路太过奇特，弟子想着，若是能多了解些，往后遇上类似的妖物，或许也能帮师父分担一二。”
望泠只是淡淡 “嗯” 了一声，脚步未停，目光已投向密林深处的浓雾，显然，那里藏着比他的问话更重要的东西。
谢琅不由攥紧了手中的剑，指节泛白，却终究没再追问，只是默默跟上。阳光透过雾霭落在他脸上，明明是亮的，眼底却像蒙了层薄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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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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