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节刚过,郭家的马车就来了,郭纵郭起父子新衣傍身,喜气洋洋,身后跟着一队鼓吹,吹吹打打,比岁日还热闹,仆人手忙脚乱从辎车往下搬礼物。
钟离克靠在二门远远打望一眼,折身去柴房。
噼——啪——斧头一下一下有力劈着柴,思绪飞回了三年前。
那时,他护送友人一家从赵国去鲁国,途中不幸为仇家截杀,敌众我寡,友人一家被屠戮殆尽,他力敌不过,身负重伤,倒下了。
原以为性命休矣,天可怜见,竟然活了过来。
他被剧痛疼醒,一条人影跳入视线,以为是贼人,本能地掣起了刀。
“嚯,醒来就杀人,足见不是什么好东西,亏煞父亲闪了腰把你背出来,我辛辛苦苦熬药,合该教你烂在林子里喂鸟!”
脆生生的叫骂如当头一盆冷水,他立时清醒过来,木登登看着一身短打、满面怒红的少女。少女手上端着豁了口的陶碗,腾腾冒热气,清苦的药香气扑鼻而来。浑身的剧痛都轻了,钟离克立马将刀藏回身后。
“你们救了我?”
少女凶巴巴的:“不然呢?你早被野狗叼了去!”
钟离克歉疚,“你将才说你父亲,他人呢?”
话音刚落,一道沧桑的声音响起:“葵啊,人醒了吗?逆旅主人给了些治伤的膏药……”
少女忿忿:“醒了,醒来就要行凶,父亲,你救了条中山狼!”
钟离克惭愧,抚着胸口爬起来,忍住剧痛,跪在来人面前:“恩公在上,请受钟离克一拜!”
“钟离义士?”恩公很激动,“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哼,真会装相。什么义士,简直就是野人!”少女不依不饶。
……
很快,钟离克得知,恩公姓弋,少女是他唯一的女儿,他们父女去鲁国贩货,迷路,误入了那片林子,一念善心起,救了他。
伤愈后,钟离克在弋氏父女的协助下,安葬了友人一家。他孑然一身,无处可去,弋氏父女缺少护卫,钟离克便自告奋勇,愿用后半生的生死相随来报答弋氏父女。弋叟热烈欢迎。
钟离克态度诚恳,任劳任怨,少女孟弋大度表示既往不咎了,二人渐以兄妹相称。
伤愈后,钟离克教孟弋练拳耍剑,孟弋教他算筹,用稀奇古怪的符号记账,教他如何制陶,如何贱买高卖。
弋氏的生意越做越大,护从也越来越多。三年间,他们的足迹遍布了天南地北。从燕地收上胭脂,到蜀地换了丹青,乘舟沿江而下,换了吴楚的犀甲象牙,再到合浦收来珠玑,回到临淄、邯郸,卖给王公贵人。风餐露宿,舟车劳顿,钟离克却从不觉辛苦,仿佛离群之雁找到了雁群。
孟弋一天天长大,有些心事种子般在钟离克心里生根发芽,可他不敢说。某天,趁孟弋不在家,恩公把他叫到跟前,郑重其事地要与他谈一谈。
“克,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弋叟问得很严肃。
钟离克下拜:“您对我恩同再造。”
弋叟微笑:“你是聪明人,有些话我就直说了,我已和郭纵商定,把孟弋嫁给郭起。”
苗苗刚冒出头就被铰断了,他自知没资格反对,可还是忍不住说:“郭起是个纨绔,孟弋不喜欢他。”
“郭起还小,等长几年,收收性子就好了。我只有一个女儿,这些年她跟着东飘西荡,吃尽了苦头,我是穷怕了,我的女儿,绝不能再过苦日子。郭家家大业大,她嫁过去能享福。克,你能理解我一番苦心吗?”
看见他点头,弋叟方往下说:“我把你当半个儿子看待,孟弋拿你当兄长,你能不能向我保证,日后待孟弋如亲妹?”
弋叟许多时候都稀里糊涂唯唯诺诺,那一刻,头脑却分外敏锐清醒,甚或带些咄咄逼人。
钟离克审视自己,无家无业,刀口舔生涯,一食一羹都给不了孟弋……闭闭眼,他跪地起誓。
重然诺,轻生死,言出必行。钟离克是这样的人。弋叟抿掉老泪,扶起他:“好孩子,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生儿子。”
……
斧头失了准,左手鲜血直流。钟离克拿手巾缠上。
前院的吹吹打打愈发过分了。
孟弋沉着脸堵在门口:“别吹了!我父亲不在家,你们请回吧!”
郭纵笑眯着眼,待要说话,只听一声“郭兄!”弋叟呼哧喘气跑来,冠子都歪了,佯怒训斥女儿:“不懂事,快请伯父进家!”
孟弋抓起石头砸郭起:“我死都不会嫁给你!”
弋叟忙叫来婢女仆妇拉走孟弋,客客气气向郭纵赔礼,郭纵毫不在意:“诶,小孩子没心眼,心直口快,我半截身子埋黄土的人,哪会跟她计较?我就喜欢这孩子的爽利劲,郭家正需要这样的儿妇。起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能娶到孟弋全靠郭家祖上积德。”
“郭兄哪里话,起多好一孩子……”
“呸!”孟弋回头,隔空淬郭起。
郭起嘿嘿一笑,不做理会,心道:且让一让你,凭你怎么闹,最后不还得嫁给我?
郭氏父子今日是正式来提亲的,郭纵早就相中了孟弋,定要聘来做儿妇,弋叟也看上了郭家的钱,有意以郭起为婿。两位家长一拍即合,郭起对孟弋动色心久矣,恨不能立即完婚。
自打知道父亲的盘算,孟弋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可惜,招数用尽,都未能使弋叟改变主意。这个时代,父亲就是天。反天的下场很惨,孟弋顾惜小命,就想慢慢耗。哪知,郭家等不及了。
胳膊拗不过大腿,弋叟找来两三个健硕的邻家媪,强行将孟弋摁住,带到堂屋,在乡老族亲的见证之下,与郭起换了八字,郭弋两家正式缔结婚约。接着,又让孟弋行了笄礼。依礼,女子年十五,许下婚约,便要簪发了。
深知女儿秉性,怕她反弹强烈,弋叟假装没看见郭起的急不可耐,将婚期定在了三年后。三年,再大的脾气也该闹没了。
可他不知女儿的芯子有异,更低估了女儿的叛逆和决心。
入夜,钟离克换好药,正要睡下,有人敲门。
门轴咯吱声响,月色穿户,孟弋擓着包袱,站在明净的光中,满目虔诚,恳求道:“兄长,我不嫁郭起,你带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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