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赵简之怒

门板轰然倒地,一人踏着裂开的木头,跨入院中。

此时残阳没入西山,天地一片暗淡,孟弋胸中那股豪情也随之荡去大半,“公子——”唇齿一张,不觉染了哭腔。

赵简疾风般朝她掠去。

弥都尉手下的兵卒有不少是识得庐陵君的,见其来势汹汹,身后一干护卫又凶神恶煞,纷纷自动让开了路。

孟弋浑身酸痛,手几乎握不住刀了,松开那野兽,踉踉跄跄迎上赵简。“公子,你、你怎么来了?”

放走朱氏后,赵简越思越不安,生怕朱氏不讲信义节外生枝。毕竟,除掉孟弋对朱氏才最有利。他立刻去寻孟弋,她却不在家。侍女说她去北郭探查线索。他又马不停蹄赶往北郭。沿途,各个通衢街口,都立木张榜,缉拿间谍。他急得满头大汗。

紧赶慢赶,总算抢在太阳落山前到了北郭,离柳巷还有一二里时,迎头撞见一人跌跌撞撞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人一见他就跪地嚎哭:“公子,快,救救主人!”

赵简心急如焚,余下的路,马儿几乎飞了起来。

见到孟弋安然无恙,所有的担忧惊惧化为乌有。“孟弋——”

此刻,人就站在面前,双目噙泪。

赵简心里一紧:“受伤了?”

孟弋晃晃下巴,一双杏眸迸发出强烈的恨意,怒瞪那头半癫状的禽兽,“这个畜生,硬诬赖我身上藏了舆图……还、还要扒我衣服……”

赵简胸腔震颤,耳畔轰鸣,眸中寒光射出,怒吼:“弥、子、符!”

弥子符?孟弋听着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经此一吼,弥子符慢慢镇定下来,拿那只好眼觑赵简:“公子,此女乃大王钦点要抓的秦间谍。我奉公行事,公子切莫徇私。”

弥子符自知得罪赵简,揪住“秦间谍”不放,想必赵简不敢公然发难。正盘算着,忽地眼前一暗,赵简已站在面前。

“公子,此女……”一把长刀横贯入腹,捅穿了其后背。

“你、你……”

他翻着白眼,手指哆嗦地指着赵简,赵简将刀左右一绞,猛地拔出,弥子符狂喷鲜血,轰然倒地。

直至咽气,那只好眼珠子都不肯闭上。

***

传说七月半鬼门大开,今已七月末,莫不是那门尚未关上?

厅堂的门户明明紧闭着,孟弋却感丝丝凉意侵骨。

赵简托着一只错金银铜匮进来时,见她浑身紧绷,心里不觉一软。

察觉到他的气息,孟弋起身,郑重行礼:“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赵简刚诛杀弥子符,弥子符的后手援军就到了。忌惮赵简的身份,那伙人没敢阻拦。若不是赵简,后果不堪设想。

“你为我蹚的这趟浑水,该我谢你才是。”掠眼她发白的唇,赵简声音压得更低,“明明都跑出来了,为什么再回去以身犯险?”

孟弋说:“他们跟随我多年,今日又是因为我才身陷绝境,我若是丢下他们独自逃了,还算人么?”

浅白的话语,注解了人间至道:道义。赵简一时无言,未几,又听孟弋烦恼道:“我百思不得其解,我与那弥子符素不相识,更遑论冤仇,他何故冤枉我?”

赵简细致观察她的神情,确不像是撒谎。默然片刻,他问及了鲁皮人。

“噢!险些忘了。”孟弋拍拍额头,拿出了那块净面的尺牍,言明由来。

赵简端详多时,思及几个门客说过的江湖逸闻,有些加了特殊材料的墨,书写过后简牍上一片空白,不留痕迹,经火一烤便会现出字形。他依法照做,可试了半日,尺牍依然是净面。又命人端来清水,简牍丢进去泡了多时,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各自叹气。

赵简很快摒去馁意,随口问孟弋:“履袜合脚么?”

适才脱履进屋时,孟弋一抬脚方惊觉慌乱逃跑时履跑脱了一只,少祁估量了她脚的尺寸,另为她置备了履袜。

“正合适。”

听罢,赵简唇线抿紧。犹豫片刻,他将铜匮推给孟弋,说:“此物乃母亲留下的,唯一的一把钥被我不慎弄丢了,我又不忍砸坏此匮,你见多识广,可有开锁的法子?”

孟弋自知他是将她的注意力从死人身上转移,不禁眉毛一弯:“手到擒来。”

她让人寻来两根铁丝。

送铁丝的侍女退下时,纳闷地问少祁,铜匮的钥不就在公子书房的案格里?少祁以眼神警告她:不要多舌。

接下来,赵简当真开了眼,只见孟弋将铁丝插入锁眼,左捅捅,右捣捣,不到一个水刻,锁嘎哒开了。

“幸不辱命。”孟弋献宝似的把铜匮还给赵简。

赵简按下胸中波涛,问:“这手功夫何处学来的?”

“出门在外,处处是师傅,技多不压身。”

赵简心悸。那夜大雨武库失窃那夜,图是严密锁在柜中的,黑衣循例进去巡视时,惊见锁是打开着的。而地上那枚湿脚印的尺寸,又堪堪与孟相合。朱氏的话又回旋在耳边……难道她真的秦国细作?赵简面色一白。

“你怎么了?”赵简的反应令孟弋感到奇怪。

赵简定定看住她:“孟弋,现下只你我二人,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惹上什么祸事了?”

兰草在熏炉中散发出凝心安神的香气,袅袅白烟从镂空中蒸腾,炉盖立着的鸟雀几欲驾雾振翅。明明是安神香,孟弋心里却一团乱麻。“公子说笑呢,我至多算奸商,能惹什么祸?”

“你——”

“公子!”少祁惊慌失措来报,“大王派人来了!”

赵简轻蔑道:“来得可真快。”

***

赵简离开后,孟弋坐卧不安,她想到赵丹会找赵简麻烦,可却没想到如此之迅,连夜传唤。

少祁叹道:“那弥子符不是旁人,是弥子牟的亲弟。”

弥子牟,建信君?赵丹的嬖臣?坏了!怪道弥子符听着耳熟,原来是建信君的亲弟。

灵辄抓耳挠腮,“弥子牟最是黑心烂肺,大王与公子一向有嫌隙,孟楼的事还没揭过,这下糟了。”

孟弋急中生智:“可派人速去求平原君。”

门客羊午无奈道:“平原君出使魏国,刚刚动身。这帮畜生真会挑时候……”

这么巧?!孟弋跌坐回去,冷汗如注。

少祁端了杯热饮给她,“你也不要太担心,事情还没那么遭,虎带了侍卫和几位心腹门客一同去的,若有变,他会相机而行。再怎么说,公子也是大王亲弟,赵氏公子,大王即便想为宠臣出气,公子身后还有宗室呢……”

宗室?孟弋拔腿往外跑。

少祁拉她没拉住,急得对灵辄和羊午道:“追呀,公子吩咐过不让她出府?”

***

弥子牟啼哭不止,任凭赵丹如何劝说,都停不住。

赵丹心里埋怨赵简,抓奸细,你瞎添什么乱?莫非中了秦人的美人计?三十六计中,最臭名昭著却屡试不爽的美人计。

寺人来禀:庐陵君来了。

“叫他滚进来!”

赵简一上殿,赵丹劈头盖脸训斥:“寡人素知你有勇有谋,对你寄予厚望,委以重任,孰知你竟为女色所惑,你太让寡人失望了。”

赵简一脸无辜:“大王何出此言?”

赵丹暴怒:“子符奉命捉拿奸细,你却把他杀了,是何道理?”

赵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大王传召原是为此事。呵,那我没做错,弥子符辱我在先,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只恨教他死得太便宜了。”

“大王,”弥子牟抽抽搭搭抢话,“臣弟奉王命捉拿女奸细,却惨遭庐陵君虐杀,足见庐陵君与奸细牵涉甚深,臣斗胆恳求大王彻查庐陵君。”

赵简笑问:“建信君怀疑我私通秦人?”

弥子牟冷哼:“臣不敢,臣只是为大王和赵国安危着想。”

“嚯,好一个忠诚的建信君啊。可是你有证据么?”

弥子牟嘴唇动动,却噎住了。他只听子符提过,有人举报,可举报之人是谁,他并不知。

弥子牟继续苦情攻势:“大王明鉴,千真万确是有人到子符处检举,子符方敢去抓人,不然如何敢触庐陵君逆鳞?”

赵简冷睨弥子牟:“去岁你的家仆作恶,被我砍了,我知你怀恨在心,有什么冲我来,朝我的女人下手,算什么男人?”

赵丹回过神来,狐疑的眼光瞪向弥子牟。

赵简说:“大王命臣三日内查找证据坐实凶手乃秦人,孟弋辛苦为臣寻找证据,却为奸佞陷害,传出去,恐寒了仁人的心。弥氏抓贼是假,对付臣才是真。他们今日污蔑孟弋,明日就敢把通敌的罪名按给臣。恳求王兄为臣做主。”

他一声“王兄”,喊得赵丹一默,难道真是弥氏兄弟公报私仇?

“大王!”弥子牟嚎啕,“子符对大王忠心耿耿,千错万错,错不至死……”

赵丹头疼得厉害,不想再听他们吵下去了。“寡人有计较了。子牟信誓旦旦有证人,想必不是空穴来风。孟弋确有疑点,叫舒祺先将她带走看押,严加勘察——”

“不可!”赵简高声反对,“她一介女流,如何捱得了牢狱之灾?王兄若要抓,抓臣好了。”

赵丹一听,这是故意陷自己于不义,怒不可遏,摸起案头玉镇砸了过去,玉镇跌在赵简脚边,碎了一地。“没出息的东西!为了一个女人,列祖列宗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寡人还不是为了你?”

查清了孟弋,简也就清白了,孟楼之事在先,他实不愿再闹出兄弟阋墙的丑事遭列国耻笑。简这个蠢货,体察不了他一番苦心,竟敢公然顶撞。赵丹召来舒祺,指着赵简咆哮:“寡人不想看见这没头没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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