葳蕤山色,飞鸟啼鸣。阳光顺着树叶摩挲而下,与那微风咿呀唱婉着让人舒畅的音调。压在心头的事情都解了,该是能从这绿景中生出些游山玩水的兴致,可这会儿却没人敢动上一动,不为旁的,只因为打早上起来帐中人的脸色就跟这晴天白日唱反调,阴沉的都能下起雨来,侍候在侧的人终于明白“黑云压顶”是个什么意思了。
娥黛冲着门口的侍婢努了努嘴,示意对方一边呆着去,心道主上在帐子里生闷气,你们不翻肠挖心的想法子逗主子开心也就罢了,竟然还在这犯瞌睡。
那侍婢怯怯的行了个礼,赶紧撩开帷帐,这头上也只有娥黛或是文家侍卫敢进去面见主上了。
胆子娥黛当然有,她虽是侍婢却也是二殿下会夜奔千里要带回苏昭的人。这么说,好似二殿下是个暖心暖情的主儿,可苏昭上下都知道这位二殿下苏韵锦惹不得,即便面皮上纹丝不动始终带着点笑意,可眼神若是变了,那准是要出事的。苏韵锦手上的鞭子下打得了流匪败寇、上打得了王孙贵族,若问哪个是他不敢打的,怕一只手便能数过来,不外乎他父王、母后、长姐和老师。可要说二殿下冷情冷性,他倒肯为了娥黛这么一个丫头,亲自跑一趟徐国,把人从衣冠冢里带回苏昭,始终让她侍候在侧。
为着苏韵锦这一番折腾,不少人猜测娥黛是不是要飞上枝头成凤凰了。流言蜚语满天飞,说得好听的是二殿下早就倾心娥黛,不在意对方只是一介侍婢;说得难听的便是这俩人早就暗通款曲,长公主一薨殁,二殿下还没等过了丧期便日夜兼程去接小情人了。
嚼自己舌根子行,嚼二殿下、长公主的不成!娥黛心里明镜的,若自己不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婢,二殿下是不会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二殿下与她的情分,那都是从长公主苏韵熙那里顺延过来的,二殿下不过是想留下与长公主有关联的人和事。
要说长公主苏韵熙和二殿下苏韵锦的情谊,那真是羡煞旁人,二人同为苏昭王后所出,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自是比其他支系的亲厚,可能像他俩那般为着彼此恨不得跟人家拼命的却也少有。苏韵锦儿时孱弱多病,有个头疼脑热的苏韵熙就衣不解带的侍候在侧,得了什么宝贝任可自己不要也得给弟弟留着,眼见弟弟受罚能磕破脑袋让她父王开恩,为着救蹬高失足的苏韵锦,苏韵熙甚至摔折了一条腿。
自然,苏韵锦也没枉费了苏韵熙的情意拳拳。
苏韵熙虽为长公主,但自她懂事,苏王后便日渐势衰,除了母家不争气,还因为这后宫争奇斗艳的主儿实在是太多了。苏王后斗累了,更为苏昭王上不是长情人而心灰意冷,所幸就只想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辈子,左右百年之后世人唏嘘的不过是绿瓦红墙里的这群可怜人,谁输谁赢又有什么意思啊!
苏韵熙立事早,知道母后的难处,自闭锋芒,谨遵她父王恭顺谦和的教诲,愣是把自个儿养成了温婉娴静的样子。苏韵熙其实只是想不争不抢不惹事端,可在别人眼里这就是好拿捏的软柿子,甚至被苏昭宠妃愉妃的女儿三公主抢了婚事!这可是个大笑话,谁捡起来不得乐上一乐,可自打苏韵锦拎着鞭子在后宫转了一圈,就再也没人敢提这事了。
挥鞭子那是轻的,若不是苏韵熙求情,苏韵锦绝不会上罢干休,定是要砸了护国公府。苏韵熙对苏韵锦说:“姐姐本也不钟情于护国公家的公子,他也不曾倾慕于我,非要做夫妻又有什么意思。姐姐定会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到时候一定告诉韵锦你。”
当初这话不过是苏韵熙平息战火的说辞,可在苏韵锦那便是天大的事儿。所以当苏韵熙倾慕徐国王子公荀之时,苏韵锦为了帮深陷夺位之争的公荀荣登大宝,自请挂帅出征,沙场强勇,愣是踏着血路为公荀挣下了天下。功名利禄苏韵锦无所求,只想让姐姐苏韵熙心想事成,同心上人厮守到老。
待到公荀坐上了徐国王座,苏韵锦亲自送姐姐成亲,即便有万般不舍,看见姐姐苏韵熙眼中的柔情,苏韵锦也只能笑着湿了双眼。分别何等苦痛,曾经姐弟俩出入的宫殿,如今就只剩下他苏韵锦一人了,可是读着一封封从徐国寄往苏昭的信上,全是苏韵熙的满足与惬意,苏韵锦就觉得值了,就算父王为着他出征之事动了肝火,责罚与他,只要姐姐高兴那就是最大的幸事。
然而让苏韵锦没想到的是,他给未出生小外甥准备的见面礼还没送出去,一纸讣告便送到了案头。晟国暗卫刺杀徐国王驾,徐王后苏韵熙在慌乱中不慎坠崖,尸骨无存。
自打那时,苏韵锦就变了一个人,五官刻板的烙印在脸上,不似个活人,若是有表情也全是愤恨与憎恶。王宫上下都说二殿下疯了。是疯了,谁会为了给姐姐报仇,执意征战他国,甚至说出放弃王位的话!
苏昭王上这些年已经养出了平和沉静的性子,愣是让苏韵锦气得亲自动手打人都不解气,只能警告苏韵锦不要一意孤行,别以为苏昭只他一位王子,王座就一定让他承袭,若是苏韵锦继续作闹,王上就把王位传给自己的侄儿。
好啊,那沙场上,苏韵锦也不用为着国祚珍惜自己这条命了,正合了苏韵锦心意。苏韵锦褪冠除袍,为自己的忤逆不孝之罪自请三十杖责,然后带着一身伤照样跪在殿前请兵出征,苏昭王上也真是没法子,以苏韵锦的性子若是不让他去这一遭,苏韵锦定会活活把自己折腾死。
于是晟国的兵丁就见识了啥叫“活阎王”,于是徐国的兵丁就庆幸好在和苏昭是盟友而不是死敌,于是苏韵锦就真实的感受到血的重量,那粘腻在剑柄上鲜红让剑都挥不快了……
厮杀结束,苏韵锦除了一身伤,什么都没带回苏昭。晟国的一丝一毫他都不贪恋,此战只为报仇不为征讨。
既然长公主的仇都已经报了,二殿下是不是该恢复正常了?哪想那原是人人倾慕的美男子,现在成了人人避之的瘟神,除了一直伺候左右的文家侍卫,倒无人敢往二殿下身边凑了,实在是二殿下的气度寒人,看脸色都恨不得打颤,昔日俊朗非凡的模样抹上了浓重的阴沉煞气,连两颊都瘦削的凹陷下去。夜深之时只见他左手利刃、右手酒壶,如墨长发披散开来掩住半张白皙冷峻的脸,唯有一对星眸亮的吓人,老远一看活脱从地狱爬出的厉鬼……
苏昭王上、王后这个愁啊,本以为解了苏韵锦的心结,让他手刃晟国王主,这事儿能翻篇,却不想苏韵锦像是抽干了最后的心劲儿,人越发冷淡阴晦。
散散心去吧!成!苏韵锦直接策马扬鞭跑去了苏韵熙的衣冠冢把守灵的娥黛接了回来!顺道去了苏韵熙的葬身地葳山祭拜一番。苏昭王上本来想发火,这日夜奔袭去接个陪嫁的丫头有失体统,可见苏韵锦回来便“活了”过来,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苏昭王上以为自家孩儿终于恢复理智把心思放在了治国理政上,却不想苏韵锦的起色全是因为仇恨的火种,已长成了塌天业火。
什么晟国暗卫?什么情比金坚?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公荀演的戏!从公荀落难被苏韵熙救起,公荀打得就是借苏昭之势夺取王位的主意。苏韵锦当初不是没有反对,奈何苏韵熙情陷至深,为了公荀甚至要放弃长公主的身份和地位,甘愿与公荀做对乡野夫妻。
苏韵锦那时有多拼命的促成公荀登基,现在就有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什么情投意合,不如让姐姐接受一桩情淡如水的赐婚,也好过爱得这般惨烈。公荀娶了苏韵熙,面上做得恩爱非常,可早早就筹谋上了她的性命,想用苏韵熙的死挑起晟国、周北和徐国、苏昭的战争,吞并他国,实现自己称霸的野心,公荀的心思全在疆土上,哪有分毫给了他姐姐啊?!
若不是葳山一行,苏韵锦无意听见了那樵夫与自己婆娘的争吵,一再追问樵夫口中坠崖孕妇的所言所行,苏韵锦都不敢相信,自己姐姐竟然是被公荀逼跳崖的!顺着这条线不断深查,连那未蒙世的小外甥竟也只是公荀的棋子!苏韵锦怎么不恨,他想要守护一世的姐姐,在别人眼里不过是弃之敝履的玩物!
苏韵锦要报仇,可他不打算要公荀的性命,那太便宜公荀了,他要让公荀生不如死,他要拿捏公荀最在意的事,让公荀求而不得,苏韵锦要让公荀身败名裂,让公荀看着他的苦心经营全都付诸东流!
公荀坏事不少做,可留下痕迹、有确凿证据的却不多,正在苏韵锦发愁的档儿竟遇见了林昭。林昭是徐国太医许茂之子,许茂在徐国帝位之争爆发之时便举家人间蒸发,相传他与老徐王之死有关。当年公荀与其弟公浚帝位之争饱受非议的关键点,就在徐国曾广告天下说公荀弑父杀师意图谋反。
真是老天眷顾,这个林昭说他手中便有当年公荀与其父许茂的往来书信,这些信件可印证弑父之事非假。哈,果然是想瞌睡就有送枕头的,一但弑父之事坐实,其他的罪状即便举证不全,公荀也百口莫辩,好人死在证人手,只要找几个人出来渲染一下,又有谁会去查证呢!自来都是墙倒众人推的!
苏韵锦以为他恨公荀恨到不可累加的地步,哪想公荀就是有本事在极限之上再给苏韵锦加点作料,苏韵熙丧期刚满一年,公荀就迎娶了淳妃,前后不到半年又册封了个熙妃。
熙妃!竟然还敢用他姐姐苏韵熙的名讳!如果愤怒可以实化,苏韵锦这股子恨意早就变成一海河的鸩毒把公荀连骨带肉的泡化了。
相传这位熙妃可是公荀的心尖尖,苏韵锦早前在心中多次揣测究竟是何方神圣能俘获公荀的冷心,没想那女子不光是个乡野丫头,竟还是这位林昭林大夫的心上人。盟友这事,有共同目的都未必牢靠,起初苏韵锦是没打算信林昭的,可如今有了“夺妻之恨”就不一样了,再者林昭表明了心意,事成之后,林昭要带走这位熙妃,苏韵锦就怕对方无所求,既然有求就稳妥多了。
既然是心上人,那正好来一出里应外合,省得苏韵锦费心费力放暗卫出去布线了。
可哪想公荀会这般紧捂着人,几次宴请都只有淳妃作陪,别说对饮,那位熙妃苏韵锦连个人影都没看见。好呀,好呀!公荀越是这样在意,苏韵锦越觉得这肉剜的越痛快!
这日,同行的番邦使臣特意准备了一场歌舞,苏韵锦看徐国宫闱如此热闹,就顺手也为公荀添了些戏码,没成想这暗度陈仓的计谋全被淳妃的妒火给搅闹了,自然也成了苏韵锦现下坐在帐中气不打一处来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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