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身后传来响亮的关门声，脚步声毫不留恋地迅速远去。
林清禾气得牙痒痒，对着空气呼呼呼轰了几拳。
“真是反了天了！一天到晚只有吃饭的时候积极，现在还敢给我摔门了？”
他叉着腰，对着顾拾川消失的方向咬牙切齿：“吃了我的饭，就是我的狗！看你跑到哪里去！”
说完，他冲回活动室一阵翻箱倒柜，最后拿着一个巴掌大的便携扩音器，施施然走到院子正中央。
“喂喂喂。”
保安室窗户探出个脑袋：“园长，你试扩音器吗？我看你这个不行，音量太小！来，试试我这个！”保安说着掏出一个泛黄的大喇叭，一打开开关，顿时发出一阵刺耳的“呲啦呲啦”电流噪音。
林清禾挑了挑眉，欣然接受。
他调整了下喇叭，清了清嗓子，破旧的喇叭口传出了林园长优雅端庄又稳重的声音：
“大黑，大黑，快回来吃饭了，大黑……开饭啦……”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响彻了育崽园。树上的小麻雀被惊得扑拉拉从这边飞到那边，过了一会儿，又好奇地飞了回来。
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奇怪的打斗声，夹杂着低低的、像是被捂住嘴的吼叫。
等林清禾不紧不慢喊到第八遍的时候，与废弃动物园相邻的墙根处的草丛微微一动，一个沾满草屑的狗头鬼鬼祟祟地钻了出来。
林清禾冷哼一声，看都没看它一眼，径直转身走向宿舍。
大狗耷拉着脑袋，耳朵撇着，蹑手蹑脚地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走得无比心虚。
走到宿舍门口，林清禾刚打开门，大狗就像脚下生了根，死活不肯往里进。
以前它来宿舍，都是低眉臊眼地自己在墙角团成一张狗皮毯子，眼神时不时偷偷飘过来。
林清禾当时只以为是流浪狗胆小不亲人，现在想来……
“流氓！”林清禾脸上控制不住地浮现一抹薄红。
他从小在养父母家长大，家里孩子多，洗澡都是“一锅炖”，但他天生脸皮薄，寒冬腊月也坚持要单独洗。开始上学后，更是死活接受不了和别人一张床睡，直到现在，和别人在密闭空间待久了还是会浑身不自在。
他试图把狗往屋里拽的手骤然停下。
摸猫撸狗还好，一想到这狗头后面连着顾拾川那张帅脸……
林清禾感觉头顶都要冒热气了。
“走吧走吧！”他像是被烫到一样松开手，飞快地闪回宿舍，“砰”地关上门，暗自松了口气，“我们抽空谈谈！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一群崽子！”
说完又愣了一下，感觉这句话奇怪的很。
本想尽早抽个时间“谈谈”，这一抽就等了一个多星期。
林清禾实在太忙了。
第二天，三位老师准时上班，像接收到什么信号一样，紧紧挨在一起，站得笔直，眼神里带着忐忑，等着园长训话。
林清禾目光扫过他们，语气平和地开口：“既然我们这里是育崽园，面对的是幼崽，就不能把我以前在幼儿园的那一套完全照搬过来。”
他顿了顿，看着老师们微微睁大的眼睛：“在这里，我是初学者，你们三位，才是我的老师。以后我们就是一个大家庭，彼此帮助，互相学习，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保护好、教育好我们的幼崽。”
话音刚落，林糯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张毅重重地点头，连看起来最跳脱的陈明月也露出了动容的神色。
林清禾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猜对了。
这些老师果然是与人类社会接触不深的妖，心思单纯，更容易被真诚打动。至于他们的根脚是什么……在妖族这估计是个敏感问题，还是以后再说。
孩子们被家长送来后，林清禾没让他们进活动室，而是带着所有人来到院子里最大的那棵树下，铺开了一块巨大的格子布。
“园长，这床单好小啊。”林糯一边说，一边把挂在她腿上和胳膊上的两个孩子“摘”下来，放到布上。
陈明月无语地给了她一胳膊肘：“这叫野餐布！”
林清禾示意老师们把孩子们都放在布上。崽子们显然被严厉教导过，刚开始还绷着小脸不敢乱动，没一会儿，好奇心和本能就占了上风，开始小心翼翼地四处爬动。
林清禾轻轻在一个看起来最强壮的小男孩乐乐身边蹲下，突然对他说：“乐乐，我们来比比谁跑得快吧！”说完，他自己就先笑着往前跑了几步。
乐乐先是一愣，随即一边大笑一边迈开小短腿去追，可怎么都追不上。
小家伙一着急， “嗷呜”一声，原地变成了一只圆滚滚的灰色小狼崽，四只爪子还不甚协调地努力倒腾着去追林清禾。
这一下可热闹了。
其他崽子们兴奋得哇哇大叫，纷纷现出原形。
陈清禾趁机仔细看了看这群崽子，有毛茸茸的兔子、圆嘟嘟的仓鼠，还有扑棱着翅膀的小鹦鹉……
跑得快的一个没刹住车，撞倒前面一个，一群毛团子像彩色汤圆一样，叽里咕噜全滚进了旁边的泥池里。
在泥池里也不消停，你啄我一口，我啃你一下。不知是哪只崽子无师自通了学会了告状，对着岸上的林清禾就是一阵急促的“叽叽叽叽！”
这下可好，各种奶声奶气的叫声此起彼伏。
林清禾语言不通，赶紧把抱着干净衣服在后面站桩的老师叫过来：“快翻译翻译，他们都说什么呢？”
三位老师侧耳听了片刻，然后动作整齐地一摊手：
“园长，没啥具体内容。”
“纯嚎。”
“发泄情绪呢。”
林清禾：“……”
最后还是林清禾眼尖，发现变成小狼崽的乐乐一直夹着后腿，身子微微发抖。
他赶紧跳进泥池把小家伙抱出来一看，得，孩子太兴奋，尿了。
“快！全体都有！带回去洗澡！”林园长一声令下，混乱的洗澡行动开始了。
洗澡也没在盥洗室。
秋日正午的阳光正好，暖洋洋的。林清禾在院子里放了七个大盆，灌满温水。
七个一身泥疙瘩的小毛团被放进热水里，顿时舒服得眯起眼睛，乖乖泡在各自的“浴缸”里晒太阳。
暖融融的阳光照在湿漉漉的绒毛上，映出细碎的金光。
彩色小鹦鹉试图用喙梳理自己胸前的绒羽，但是嘴太短，动作也不甚熟练，怎么也梳不干净，急得直扑棱翅膀。
“元宝，看这里！”林清禾被萌得心肝直颤，掏出手机就是一顿狂拍。
拍完了，他想发到家长群里分享一下，却发现根本没有家长的联系方式。
想发到宣传平台，又意识到育崽园连个官方账号都没有。
他捏着手机，突然意识到一个更深刻的问题：就算有宣传渠道，这种事能面向人类社会公开吗，估计会引起轩然大波吧。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顾拾川的头像上停留了一瞬，又飞快移开。
跟这种流氓狗没什么好分享的，他悻悻地想。
秋日的阳光透过已经开始泛黄的树叶，在崽子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看着眼前这温馨又有点荒谬的场景，林清禾心里竟然久违地涌上一丝孤独。
几天过去，原本还算整齐的院子已经彻底变了样。
沙池被刨出了七八个深浅不一的坑，水池里飘着树叶，坪被踩秃了好几块，可怜的花草更是被践踏得东倒西歪。
七个幼崽，硬是玩出了七十个孩子的破坏力。
老师们也累得够呛。
“乐乐？乐乐去哪儿了？又跑没影儿了！”
“元宝，元宝在那里别飞，老师去摘你！”
林清禾每天乐乐乐乐地叫，有种唤流浪狗的错觉。
此时此刻，林清禾终于深刻体会到了顾拾川给他挑选这几位老师的“深意”。
一想到顾拾川，他又有点气恼，连晒月亮的氛围都被破坏了。
秉持着“我不爽别人也别想舒坦”的原则，林清禾手随心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拨了出去，并且瞬间被接通。
“林园长，晚上好。”电话那头传来顾拾川沉稳的声音，背景音十分安静。
林清禾恍惚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理直气壮：“咳咳，顾执行园长，我今天刚忙完，现在有空。请你立刻来我办公室一趟，商量一下后续工作安排。”
不等对方回应，他直接挂了电话。
然后火速把院子里的躺椅塞回宿舍，正了正衣领，一本正经地坐在办公桌后，摆出严肃认真的园长面孔。
顾拾川来得比预想中快得多，林清禾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一直潜伏在园子附近。
“坐。”林清禾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他先是板着脸，陈述了最近带着幼崽们在户外“撒野”的成果，用事实证明这种更贴近本能的方式确实让崽子们更快乐，行为问题也少了很多。
说着说着，他有点别扭地把手机推到顾拾川面前，屏幕上是前几天拍的盆浴萌照：“喏，你看，这样是不是……好一点？”
顾拾川的目光落在照片上那些毛茸茸、湿漉漉的小家伙身上，严肃的眉眼肉眼可见地柔和了一些，甚至嘴角都牵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林清禾观察着他的反应，趁热打铁：“但是，我现在对妖族的习性、特点几乎一无所知，这样下去没法真正照顾好孩子们。我希望你能帮助我，让我真正了解他们。”
顾拾川抬起眼，看向林清禾，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
“好。”他最终开口，语气郑重，“我是狼族现任族长。”
他拿出一个样式更复杂的证件推过来：“妖管局的全称是‘非人类种族和谐共处事务综合管理局’，英文简称BIHC。由上任局长于三十多年前创建，主要任务是化解人妖矛盾，促进共生。”
他顿了顿，继续道：“局内情况复杂，主要分保守派、共生派和中立派。这个育崽园项目，是我和胡局长顶着巨大压力才推动立项的。而你，林清禾，是这个项目的核心，是我们选定的，能够连接两个世界的人。”
林清禾听得一愣一愣的，信息量巨大。他消化了好几秒，突然捕捉到一个重点，脱口而出：
“所以，这就是你装成狗、骗我摸你头、还想看你……那个的原因？！”
顾拾川那张万年不变的严肃俊脸，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战术性地咳嗽了一声，移开了视线。
“当时……情况特殊，需要近距离观察，确保你是合适的人选。”他试图解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观察需要躺平让我撸肚子？”林清禾眯起眼睛。
“……那是策略性示弱。”
“策略到差点被我看光？”
顾拾川：“……”
狼王大人第一次在人类面前，陷入了完全的、无话可说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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