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事到如今,虞香已经不在意爱或者不爱的了。
她不想再去爱人。
也不需要一个永远爱她的人。
可之所以对陆寻说的话动了心,是因为他在最后说……
“我会永远陪伴在你左右”
他说他会永远在她身边。
虞香不是一个贪心的人。
她不需要朝夕相伴,她只想能有一个人在她死的时候,能陪在她身边、能握紧她的手,那就足够了。
前世的死亡深深印刻在了虞香心里。
她记得自己以一敌对修真界八千修士的热血激昂,记得在看到白衍机和心上人朝她出剑时的悲怆苍凉。
但就算把这些所有滚烫的情感全部加起来……
都抵不过当血顺着伤口流出体外,生命力在渐渐消失的时候,那种深深的孤独感。
虞香从来没有那么空虚过。
空虚得让人无从下手。
第一次的濒死时刻来得太急,天宗堂主突然就出现在了眼前,一念之间决定了她的下场,她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便被打成了半死不活,转眼又被带着生机与希望而来的白衍机所救赎。
直到第二次,她才真正直面了死亡的阴影。
死亡是一种剥夺。
它从切断你与世间的关联开始,之后具体到了身边的人,它一根根地割断你与所有人的联系,你会一个接着一个失去你的家人、朋友、爱人。
当只剩下你自己一个人时,它开始剥夺你仅拥有的东西。
所有只有自己知道的、每日珍藏着缅怀的、那些幸福愉快的回忆与感情,全都会被忘却。
没有人会记得。
所有你曾经无比重视、连被别人碰一下都不肯的宝物,将会被弃如敝履地丢进垃圾堆里。
没有人会在乎。
你会失去身体的知觉,你的思维会逐渐涣散。
你会忘记自己曾经在这个世界上活过一次。
甚至连忘记本身都不再存在。
不能再思考。
什么都没有。
前世白衍机刺入她心口的剑确实让她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但在那个时候,真正杀死虞香的是那种独身一人在面对死亡时的孤寂,是即将要失去一切却无能为力的空虚。
是得知自己将要死无葬身之地的恐惧。
如今她每一次想起,都感到心慌彷徨,只能强压下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此时此刻,却有这么一个人对她说……
他会永远在她的身边。
这对曾经死过一次的虞香而言——
是好像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的诱惑。
因为她也想在死亡再次来临的那天,能有一个人握住她的手。
能有一个人将她的尸骨收敛。
埋入地底。
……
生活定格在了平静安稳的样子。
虞香默许了陆寻的存在,随便他去哪里,做什么,说什么。
即便看到他拆掉了篱笆,在本来的位置建起了新的木屋,她也只是瞥了一眼,没有多说一句话。
但陆寻似乎误解了一些事情。
他不知道她喜欢的人是谁,却也笨拙地扮演起他的角色,作为一个替代品,用永远会爱她的温柔模样,忠诚地陪伴在她左右。
以前的陆寻分明一口一个“香香”喊得面不改色,如今反倒忽然不熟练起来。
他站在那里,嘴边带着温柔的笑,用温暖的声线叫她名字的时候,脸庞总是不经意泛起了淡淡的红色。
虞香起初只是安静地配合他。
她本来以为他会从中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也许这就是他的目的。
可是后来有一天,他看着她不以为意的平淡表情,好像感到了茫然。
他问她:
“虞香,你会感到幸福吗?”
虞香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能答上话来。
她幸福吗?
陆寻茫然却又像在期盼她点头答是的神色,俨然如他所做的一切,他对她所有的好,他自愿成为某个人的替身、永远陪在她身边,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能得到什么,只是为了她。
为了能让她幸福。
可世界上真的会发生这种荒谬的事情吗?
光是想想,她便觉得有一种脱离现实的异想天开。
虞香用力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叫了他的名字。
“……陆寻。”
“恩?”
迎着他迷茫的视线,她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我不需要你成为别人的替身,也不需要你假装爱我。”
“只要你能在……那个时候,牵住我的手,那样就好了。”
“只要你能牵住我的手,我就会感到幸福。”
他用更加茫然的口吻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
虞香没有立刻开口。
她顿了下,之后微微扬起了下颚,看着云里雾里的陆寻轻声笑了。
“你以后会知道的。”
……
“不是太久了。”
“那个时候,很快就要到了。”
……
在前世的这个时候,虞香仍在闭关,是后来出关了之后,才从小师妹口中得知她是差不多在这一阵遇到的白衍机。
小师妹过去的每一场遭遇都太像是话本小说里的情节,跌落山崖偶遇得道高人倾囊相助,随手买下的小物件是天阶法宝,警惕所有人类的妖族前太子只往她的兜帽里跳。
小师妹的人生没有十载苦修,没有同门拉踩。
她的人生处处是奇遇,听到耳中时总觉得像是在听天书,以至于大多听后很快便忘记了。
只有小师妹和师傅师兄们之间发生的事情,虞香才记得比较深。
“那年我遭到邪灵暗算,他追杀了我整整一个月。我还记得那夜是新月,全世界天昏地暗,只有道路两侧的红灯笼摇曳,正当我以为自己死定了!二师兄一袭白衣出现在了路口,像是指路的月光一样。”
“如果不是二师兄,师姐你真的就见不到我了!”
白衍机身手不凡,在十名同境界修士的围攻下都能全身而退,自从踏入通奥境后便没有再受过重伤。
但为了救小师妹,胸口硬是生生受了邪灵一击,留下了四道血淋淋的抓痕。
即便后来伤口结痂,也留下了后遗症,多年来一直被邪气纠缠。
那时虞香表面点头附和小师妹,心中则在流血,心痛白衍机该是有多疼。
每每邪气死灰复燃,伤口翻红,会有多痛。
而现在,她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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