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路，两站，18路，七站，四月份公交车里不开空调，票价一元，学生卡五角，共计一元。去医院的路上人满为患，本地车外地车停满路边，连见缝插针停辆电瓶车的空隙都难有。魏不染总是坐公交来医院，刷学生卡比打车省钱。
合欢树的花已经快落下来了。魏不染第一次来精神科检查时，那些粉白的花还没有凋落的意味，他努力想伸手折一枝下来，堪堪达到一米七的身高和周围无处不在的异样目光阻止了他幼稚的行为。他只能轻叹一声，走进精神科的心理测评室。等他再次路过那棵合欢树，手里多了一份得了23分，显示“重度躁狂，中度抑郁”的量表，还有装了四种精神类药物的塑料袋。
发病，吃药，复诊，再发病，再吃药，再复诊，调药。魏不染对于这套流程已经相当熟悉了，他轻车熟路地到自助挂号机上取号，随意坐在与他一样的“疯子”们身边，这其中不乏与他年龄相仿的少男少女。
候诊室内寂静无声，笑容与泪水全部化作沉默。
“什么时候到我们？”魏阳焦躁不安，显然比魏不染更加紧张。
“没有‘我们’，有病的只有我而已。”魏不染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风衣领口，藏青色的风衣与酒红色的领带倒是般配。身边的人都在忧虑自己的事，没人会关心他看起来过于正式的装束。
“请36号魏不染到精神科普通门诊就诊。”冰冷的机械女声播报着魏不染的名字，他站起身，风衣下摆微微摇曳。
哒，哒，哒，黑色马丁靴踩在一尘不染的白色瓷砖上。
推开诊室的门，魏不染被一股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包裹，他感觉他的心跳快得可怕，心脏几乎要撑开肋骨与肌肉，血淋淋地掉在地上。
“不准紧张。”他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也不知道是在威胁谁。他吸气，却迟迟没有呼出去。
“你来啦，今天也穿得这么正式啊，快坐吧。”穿白大褂的青年男子见来人是魏不染，笑着冲他点了点头，招呼他坐下，显然已经算是熟识了。
呼。
医生姓张，身上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和耐性，能微笑着听完患者的胡言乱语，魏不染觉得这种品质在精神科显得弥足珍贵。
“张医生，我最近状态还好，没有再伤害自己和别人。但……最近发生了一些令我有些——令我非常意外的事。”魏不染开门见山，省去了医生问话的时间，看似冷静，手指却不自觉地揪住风衣袖口，他十分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焦虑和魏阳的紧张，他也很清楚地探明魏阳是在紧张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题。
“说说看，既然你已经坐在这里，那么我有义务帮助你的。”张医生仍然微笑。
“是这样，这事有点离奇……说出来你也许会认为我疯了。”话一出口，魏不染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坐在精神科的诊室里，本来就是“疯子”该待的地方，不禁哑然失笑“……嗯，总之，我的脑子里似乎出现了另一个人，他说他叫魏阳。”
张医生略一挑眉，敲起了键盘：“他辱骂你吗？”
“没有，只有我骂他的份。”
“他控制你吗？有没有强行让你去做一些事情？”
“没有，不过他会让我晚上睡前去刷牙，还禁止我喝酒。”
“你确实不该喝酒……那么，他伤害你吗？”
对，他对我的心灵造成了重击。魏不染强忍着没有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他听到魏阳在孬笑。
“……没有，他似乎比我更在乎我的身体。”魏不染移开目光，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了昨晚跟魏阳一起回家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魏阳做过什么“他还会在我想伤害自己的时候强行转移我的注意力。昨天我又想锤墙，他故意……故意用别的念头取代了原先的想法。”
键盘被敲得噼里啪啦，诊室里的两人都沉默了一会。
“三人。”魏阳适当地指正。
“我初步判断这是幻听的前兆。”张医生沉吟片刻，开口道“当然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没有对你的生活造成太大影响，至少这个魏阳是没有恶意的，甚至会帮助你……我们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你对他感到很困扰，我可以帮你开一些预防幻听的药。”
幻听？哪有这样的幻听？他不是幻听……肯定不是。魏不染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迟钝，也许就像抛硬币吧。当硬币在半空中划过，心里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不是幻听……没错，我一定不是……”魏阳忐忑不安地呢喃。
迷茫，无助，下意识的抗拒，竟然还带着某种愿意为了某人而死的觉悟。就像一只在雨天被淋湿但还在等着主人的小狗。魏不染读出了魏阳的思绪，内心一片混乱，有点分不清自己和他的感情，但还是努力去感受。
终于，魏不染下定决心：“我认为他不是幻听。我没有用耳朵听见他的声音，也没有看见不该看到的东西，他的声音像是默读时会听见的‘心声’。虽然我不专业，但感觉不像是精神分裂，倒像是人格分裂。”他微微顿了顿，坚定地继续说“而且我没有因此感到困扰或者痛苦。”
脑内似乎有某个部分停止了活动，魏不染知道那是魏阳在发愣。
张医生敲键盘的手停了下来：“你不希望他消失？”
“不希望。”
随着一声轻叹，张医生的食指落在退格键上，停了好一会，似乎删去了不少内容：“我们再观察一下吧，如果你感到痛苦，我们要立刻进行治疗，知道吗？”
“这我清楚，我来医院就是为了治病。”
“但出于健康的角度，我建议你保持人格的完整性。”张医生打印出来一张处方“可以去拿药了，碳酸锂改成早三晚二，按时吃，别的没有变动。”
人格的完整性？
倒不如说我从没感觉到这么完整过。
“我会按时吃药，也会考虑这个建议，谢谢。”魏不染推了推金丝眼镜，接过处方单。他其实弄不太明白为什么三天之内就完全接受了魏阳的存在，这对慢热的并且秉持怀疑主义的他来说过于快了，但思考其中缘由的时机似乎已经过了，毫无理由。
太恶劣了太狡猾了太蛮不讲理了太莫名其妙了。
魏不染不知道自己在埋怨些什么。
太期待了太感激了太不可置信了太难以忘怀了。
魏不染搞不清这是他自己的还是魏阳的情绪，但它们如同变成文字，一下一下刻进他的内心，如此清晰明朗。
是灵魂被一分为二，还是合二为一？
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挤在同一具身体里，默默走出了诊室，一路无话，但思绪如暗流涌动，似乎又什么都讲了。
“你果然还是在乎我的。”在等待拿药的时候，魏阳冷不丁来了一句。
“随你怎么想。”魏不染不动声色地起身拿药，胡乱把药塞进塑料袋子，往医院外快步走去，仿佛要把什么东西彻底甩在身后一样。
“如果我真是幻听呢？也会这样在乎我吗？”魏阳用受了委屈的声音说。
这家伙是狗吗，干嘛这么委屈……
魏不染停下脚步，提着塑料袋的手微微颤抖，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按住。仔细思考之后，他发现这个可能性有那么一点点令人恐惧，魏不染看四下无人，闭上眼睛，正好对着魏阳那张帅脸。
“不准这么说，你不是幻觉。”魏不染故意恶狠狠地说，直到他发现魏阳其实是弯腰才能正对着他的脸，再也狠不起来。正常情况下他应该不得不仰头才能对上魏阳的目光。
妈的，为什么他要把自己设定成这种身高。
妈的，好像是因为我会喜欢这种类型的男的。
妈的，他为什么不能把自己设定成萌妹，这种我也喜欢啊。
魏不染心烦意乱地思索着，觉得自己真的像个黄金矿工挖十年都挖不出来的神金。
魏阳毫无顾忌地面对他的目光，脑内似乎还响起了“勇敢勇敢我的朋友——”的bgm。
两个少年四目相对，一个尽力摆出满不在乎的姿态，另一个则是笑眯眯地看穿了一切。他们真实地存在着，衬得周遭的一切虚无又苍白。
“哪怕明天没有彩虹——”魏不染突然哼唱出声，随后赶紧睁开眼睛，尴尬地用咳嗽声掩盖“回家了。”
“好哦，今晚要不洗个热水澡？能减轻压力的。”魏阳轻柔地说。
“谁他妈有压力了……”魏不染感觉自己被看穿了，有点不爽“老子洗澡的时候你不准跟我讲话。”
“遵命，不染大人。”
“别说怪话。”
“好的，不染大人！”
“所以都说了别说怪话！”
于是，大概是为了报复捂嘴之仇吧，魏不染被迫听了魏阳在脑内循环播放的“勇敢勇敢我的朋友——”，无论魏不染怎么抗议都没停下来。
“最勇敢的一集。”魏不染没好气地吐槽道。
精神分裂≠人格分裂，当然，染子哥和阳子哥也不是人格分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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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成佛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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