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天，我一共刷了将近三十次77本，才终于帮傻徒弟凑齐了痴套。
副本套毕业的那天，猩红开心得不行，一连发了三个天下，感恩大荒，感恩师父，感恩开发组，然后又用他攒了几个月的种树钱，给我买了一个灵翠仙珀。
我看着那个可爱的绿头蘑菇，露出了会心一笑。
这徒弟果然没有白疼！
但就在我产生这个想法不到两分钟之后，就收到了来自猩红的忏悔邮件，他无比真诚地向我道歉：师父，有一件事我想坦白很久了，其实我刚满十三岁，初中还没毕业……
我？
打小孩犯法吗？
如果不犯法的话，那我现在就要动手了。
小孩：师父不要打我！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是怕你知道我是个初中生就不带我玩了，所以才撒了谎。
……
我先前就纳闷，一个十年没玩的号怎么会是神启等级，合着这小子为了把故事编圆，连年份都改了，亏我当时还因为“十年”这个梗感动了好久！
我问他：那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玩的，这号究竟是你的，还是你哥的？
他老实作答：那什么，我说实话师父你千万别生气哈！首先，这号是我在网吧花六百块钱找一个大哥买的；其次，那天下75真本，就是我第一次玩游戏，至于“十年”……其实是那个卖家教给我的，他说卖点情怀更容易在游戏里交到朋友……
最后，我是独生子女，没有哥哥……
我……
所以什么艺术生，什么保送必然也都是假的了？
合着从头到尾就没有一句真话！
我气得不浅，差点当场中风给他看。
现在的学生，真是小小年纪不学好，连我这种阿姨都骗，实在太过分了！
我正要发火，却又看见他说：但是师父，虽然我的身份是假的，年纪也是假的，但我对师父的感情绝对绝对绝对比黄金还要真，我玩过这么多游戏，还是第一次碰到像师父这么好的人，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做师父一辈子的徒弟！
那他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可以暂时先不发火。
猩红还在继续打字：不过师父，我可能要暂时离开游戏一段时间了，上次我已经跟爸爸妈妈保证过了，等到出院之后就不玩游戏了，我要认真学习，把之前落下的课全都补上，努力考一个好大学！
出院？
我忍不住插嘴：你生病了？
他笑了一笑没有正面作答，只说：师父不用担心，我现在都已经痊愈了，明天一早就可以办理出院啦！
听到这话，我隔着屏幕松了口气。
这时又听见他说：师父，我不在的日子，你都要开开心心的哦！还有就是，绝对不能忘记我！这一点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等我考上大学就回来找你玩，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驷马难追，我们拉钩！
一股莫名的酸意顿时涌上我的鼻头。
我扬了扬头逼回眼中的泪意：嗯，拉钩。
他看到消息之后回了一个超级开心的表情：好啦，我要睡觉啦，护士姐姐已经在催我了。
我回复他一个摸头的表情：嗯，快去睡吧。
他却又突然想起什么，折回来嘱咐我：对啦，还有一件事，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师伯突然不上线了，但如果有一天他回来了，师父可千万不要不理他哦！我也不懂你们大人之间的事情，但我知道，每一次师伯在的时候，师父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很开心，我喜欢看到师父开心的样子，所以师父一定一定一定要满足徒儿这个小小的心愿哦！
我看着对话框里长长的文字，心中一阵暖意，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见到我不说话，他又笑了一笑说：这次真的睡啦！晚安，师父！
我轻敲键盘：嗯，晚安。
数十秒之后，穿着姑苏一梦的少年化作青烟消散在了我眼前。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网络上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感动，猩红就像是湿冷寒夜里的一捧微弱萤火，不足以照亮黑暗，却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如果在未来，我是说如果，他真的回来了的话。
我一定会遵守承诺，开开心心地去见他，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长大了，我要让他带着我刷遍我带他刷过的所有副本，然后无比自豪地告诉所有人：看到没，这是我亲手养大的徒弟！
我特别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为了纪念我在大荒里唯一的徒弟，猩红走后，我在项链上刻了两个字：夏天。
遇见他和告别他，都与夏天有关。
于我而言确实是个值得纪念的季节。
马程程看到刻字之后摸着下巴问我：所以说只有人不在了，才配在你的装备上刻字是吗？那像我这种还健在的，就完全不配是吗？
我没好气地冲她翻了个白眼：别诅咒孩子。
马程程撇嘴抖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完了却突然问我：你知道吗？九重天要走了，去幻龙诀，机票都谈好了。
我默了一默，没有接话。
她又接着说：小金花问我走不走，说如果我不走的话，他就留下来陪我，我倒是想去外面逛逛，但又有点舍不得你。
江南好像总也没个晴天的时候，我装模做样地掏出一把伞，撑在了两人头顶。
马程程十分配合，往伞下靠了一靠。
木渎镇前高高的牌坊一直就立在那里，很多年以来都没有变过，当年我还才六十多级的时候，天天跑到这边来接宝鉴，来来回回穿梭在牌坊之下，不知不觉就从小号变成了大号。
我对她说：你不用舍不得我，什么时候想我了就回来看看，我一直都在这里，要是你真的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就把之前的承诺兑现了吧！
我担心这些话会引出悲伤的气氛，又稍微找补了一下：虽然你们看起来好像永远都不会结婚的样子。
果然，马程程一听这话当场炸了毛，丢给我一个马桶堵嘴的表情。
关于结婚就这件事，她之前就跟我聊过，两个人的情义值早就够了，只差临门一脚，金花婆婆也曾背着她策划过求婚的事情，但被她知道后及时叫停了。
她始终觉得，两个人在一起玩游戏，最重要的是陪伴和互相支持，一张虚拟数据缔造出来的婚书，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
用她的原话来说就是：红莲很浪漫，不结婚也很浪漫，大家开心就好，形式没那么重要。
我觉得她说得非常对，于是便在寄售上选了一套很贵的时装。
这让马程程感到十分肉疼，一直到机场还在长吁短叹：镜镜啊镜镜！大刀砍向姐妹的时候你是一点也不手软呐！
我故意穿着新鲜出炉的芳灵眷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心里却默默想着，等她回来的时候，我一定要穿着这条裙子来接她。
金花婆婆走之前给我发了封巨长的邮件，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末了还告诉我一个消息：
林风眠可能要回来了。
再一次看到这个名字，我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就在不久前，我刚刚删了他的微信和游戏好友。
本来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有交集，却没想到还能从别人口中再度听到他的名字。
我淡淡地回复了一个“哦”字，心绪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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