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输液室异常安静,甚至可以听到点滴落下的声音。
林风眠坐在我旁边,双手抱着肩膀,无处安放的长腿微微圈着,他始终没有开口问我就诊室里发生的事,也没有问沈轻则是谁。
就好像是在等我自己开口。
下半夜的时候,烧终于退了,荨麻疹的症状也消退了一些,我困得睁不开眼睛,脑子却清醒得可怕,完全无法入睡。
林风眠也没睡,保持着双手抱肩的姿势,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早上五点多,输完最后一瓶液,林风眠开车送我回家。
天光微亮,沉寂了一整夜的城市慢慢苏醒过来,稀疏的薄雾弥漫在空里,车子沿着绿荫环绕的宽阔大道缓缓朝前开着。
我又走进了那条记忆的甬道。
萧程离开以后,我去他家帮忙收拾东西,在抽屉里找到了一张购物单据。
我拿着那张单据,又找到了一家叫做Jimmy手作的工作室,工作室开在江夏区的大学城里,专做手工银器,大到巨型摆件,小到首饰配件。
工作室的老板Jimmy告诉我,萧程一年多前找他定制过一只手镯,花纹样式都是自己画好的,由于做工精细繁复,耗时大半年才打造出来。
那时Jimmy还并不知道我和萧程的关系,笑着告诉我,那只手镯应该是顾客准备用来求婚的。
我听完既震惊又诧异,追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却高深莫测地一笑,转身在柜子里翻找了半天,最后找出了那张手稿图。
说是手稿图,其实根本算不上。
萧程并不擅长绘画,只是用笔简单地勾勒出些粗制的线条,勉强可以看出来镯子上环绕着的是一只振翅的鸿雁,眼睛处点了一点朱砂。
不知何解。
但看到鸿雁,我便明白Jimmy是如何猜出来萧程准备用这个来求婚的了,在古代,赠送聘雁,是婚嫁风俗的第一礼。
而鸿雁常被用来作为聘雁礼。
至于那一点朱砂,Jimmy很快也给出了解答,他告诉我,萧程之所以执意点这一点朱砂,是为了镶嵌一颗南红。
南红自古以来便有辟邪之用,寓意平安,也象征着爱情。
而红色,代表了好运和喜庆。
我拿着那张手稿图找去航空公司,想要寻回这只镯子,哪怕只是一缕残片都可以,但却被航空公司告知,事故现场已经烧得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捧黑灰。
后来,我将萧程留下的遗书和手稿图一起放进了他的衣冠冢,埋在他老家钟祥的一片青山之下。那片青山远离城市和喧闹,有着他最喜欢的僻静,十几公里外就是一处历史遗迹。
我想他应该会很喜欢。
每年清明,我都会去山里看他,带着最新的历史学术论文,一页一页烧给他,为他在下面继续研究提供素材。
遇见林风眠的那一天,我刚从钟祥回来,心情差到了极点。
但林风眠却对我说:你记不记得我,我不知道,但我记得你。
我心里十分清楚他认错了人,但却又存了那么一丝妄念,或许,这是萧程冥冥之中给我的启示,林风眠就是那个将要接替他继续向我展示这个世界的美好的人,他将会踏碎无边的长夜,带我重见天光。
但是很快,这个梦就碎了。
我不过是个影子。
车子在小区门口缓缓停稳,我开门下车,林风眠从车上走下来,看着我欲言又止,我从他手里接过装满药的袋子,冲他说了声谢谢。
他坚持要送我到楼下。
我拒绝了。
也许我们都应该好好想想,那些捉摸不透的虚虚实实,到底只是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还是废墟坍塌之后重建起来的攀天大厦。
夏天早就结束了。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国庆节的最后几天,我回了爸妈家,美名曰养病,其实是为了躲避一些人。
十月六号,马程程给我发来微信,问我好些了没,还说她今天就要回长沙了,一大早的高铁,金花婆婆和林风眠会去火车站送她,之后直接开车回杭州。
我刻意等到下午才回微信,届时马程程人已经在长沙了,给我发了一个敲头的表情,然后发来语音邀请,接通后本想骂我没有良心,临时又改了话头问起我的身体。
我坦言说就那样,这回好了下次还会再犯,从小到大就这样,早就习惯了。
她在电话那头长长叹了口气,数落我就是吃东西吃少了,太瘦了,多吃点东西跟她一样长得白白胖胖,身体自然就好了。
啰嗦的语气跟我妈如出一辙。
后来我们又聊了些有的没的,就挂断了语音,大家很默契地没有提及林风眠。
那天吃过晚饭,我就回了自己家,到了晚上又开始失眠,躺在床上数羊,从一数到一百,又从一百数回一,如此往复了两三回。
我从床上竖起来,登录了游戏。
因为整整七天没上游戏,也没用口袋版签到,活动签到全断了,我索性直接摆烂,连活动任务都懒得做了,掏出鱼竿去了南海滨。
大概是因为长假最后一天,大家都在享受最后的狂欢,渔场里到处都是人,连个下脚的位置都找不到。
我便转去了龙津山庄。
早些年的时候,龙津山庄还是一处非常热门的挂红点,每到下半夜,总是站满了顶着骷髅头的各路大神。
但这几年好像落没了,除了做新手任务的小号,基本看不见几个大号,也不知道是因为系统机制改了之后,没人愿意开红了,还是因为从前那些血气方刚的侠士,都步入中年消磨了锐气。
我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有一竿没一竿地甩着。
十点多钟的时候,系统提示我:您的好友洪山区小哑巴上线了。
因为林风眠基本没怎么上过这号,当时删他好友的时候,我也就没有想起来,于是便这样留在了好友列表里。
很快,他给我发来邮件,问我:过敏好了吗?
我盯着渐起水花的湖面,打字回复他:好了。
他又问:在干嘛?要下本吗?
我如实作答:在钓鱼。
几分钟后,林风眠就出现在了神石旁边,穿着一身大红色衣裳,身后的红色翅膀若隐若现,手里握着一般泛着红光的大刀,宛若刚从漫天大火里逃出来。
他很快便找到了我,骑着双人马奔驰过来,下马的第一句话就是:
艹,刚不小心按错技能,群死个小号,结果被他开着大号撵了一路。
……
不妙,鱼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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