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沈轻则开车送我回家,等红灯的时候停在了洪山广场。
夜色下的小雨淅淅沥沥,一声一声轻拍着车窗,我望着眼前那个熟悉的十字路口,眼眸低垂。
沈轻则却忽而开口问我:出版社累吗?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工作的事情,兀自将目光从窗外慢慢收回来,愣了一会儿才回答:还行。
他又问:你喜欢现在的工作吗?
我默了一默,陷入沉思。
两年前我离开陈院长的研究室,是为了躲避熟悉的环境和人,而之所以会进入出版社,大概只是因为他们正在招人,我的条件又刚好符合罢了。
无关乎喜好。
而说刚好符合其实也算有些自谦。
用静姐的原话来说就是:这要是放在神话故事里,你从研究室到我们这儿,纯属是从天庭下放凡间,谪贬了。
我刚进出版社那会儿,很多人都在背地传我的闲话,说我大概率是因为犯了什么事被开除了,不然不可能放着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工作不要,自降身份来这么个拿不上台面的小出版社。
提起这件事,静姐也算是帮了我不小的忙,要不是有她帮我说话,可能到现在出版社里也还会有人非议我。
至于我现在做的编辑工作,几乎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大多数时候的工作仅仅只是校对而已,调调语句,改改错别字,偶尔也会参与装帧排版等工作,但也没什么难度。
工作内容和时间都相对稳定,遇到发书的旺季也会加加班,薪资待遇不上不下,算上年终奖的话,收入勉强还算不错。
总体来说至少是安逸的。
但可能这份工作也就仅限于安逸了,既没有发展前途,也没有任何上升空间,往不好听了说就是混吃等死,潦草度日。
我轻吐了口气,回答沈轻则的问题:
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
车子左转进入林荫辅道,细细的雨丝通过车窗缝隙飘进来,沈轻则微微侧头看了我一眼,不动声色地关上了车窗。
沉寂在车内空间缓缓铺开。
就当我以为沈轻则不会再接话的时候,他倏然开口道:
我在东大医院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放射科的拍片医师,他不管多忙多累,都会认真负责地拍好每一张片子。后来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跟我说,如果医务人员不能尽心尽力为每位病患服务,那么再好的仪器设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我没明白他突然说起这些话的意思,怔怔看着他,等着下文。
他却忽而冲我一笑,棕黑色眼眸溢出些我从未见过的坦然和惬意,微微扬着声音问我:
我们医学院的职责是治病救人,我勉强没有辱没师门,那你们文学院呢?就没有一些更为崇高的使命吗?
这番质问让我有些触动。
使命……
曾经也是有过的吧!
读博的时候,陈院长曾经无数次告诫过我:文学的使命重大,我们要用文字反映人们的心灵和精神,追寻和探索人的精神出路,让困顿的人获得解脱,迷茫的人重拾方向。
正是因为他这份告诫,我当年才没有跟着萧程一起转入历史系。
我想,也许在我的内心深处鲜为人知的某个角落,终究还是对文学保留了一处无法陨灭的愿景吧!
沈轻则见我不说话,又换了个更温和的语气说:如果有一天你又想重回学术界了,记得告诉我,毕竟……我多少也算个关系户。
若是沈轻则不主动提起这件事,我都差点忘了陈院长是他姨父了,当年我突然离开研究室,陈院长气得差点中风,好多次让沈轻则帮忙劝我,他都顶着压力没有答应。
就因为这事,陈院长还连带他一起拉入了黑名单,亲戚之间好长时间都没走动。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来我从萧程父母口中得知的。
陈院长也曾多次拜托他们劝说我。
想到这里,我陡然生出了一丝好奇,扭头问正在开车的人:
如今院长还愿意听你说话吗?
沈轻则大概没想过我会问出这么没有分寸的话,眼神明显顿了一秒,露出些惊讶的神情,缓了一会儿才说:
应该是愿意的,毕竟小姨还健在。
突如其来的冷笑话让我不禁笑了一声。
我总觉得这样跳脱的话从沈轻则那双冷淡的薄唇里吐出来,多少有些违和,但他却时常会做出一些让人出乎意料的事情。
譬如突然出国,又陡然回来,明明可以留在东大医院,却偏偏进了中南。
大概沈轻则一直就是这样的人,总是不露声色,充满了无尽的神秘,永远也不会有人真正知晓他内心深藏的想法。
我仰头枕到椅背上,长长吐了口气说:
我再想想吧!
我需要再好像想想,想想以我现在的心理承受能力,是否已经坚固到足够面对所有的过去。
沈轻则却说:不着急,慢慢想,我等你联系我。
小区门口的道闸缓缓抬起,车子拐向右边的岔道,朝着前方驶去。
我望着近在咫尺的单元门,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怎么知道我住哪儿?
我是在进入出版社之后,才搬来的这里,而那个时候沈轻则已经出国了,按道理来说,他不可能知道我的具体住址。
沈轻则却似看出我心里的疑惑,淡淡地说:
萧叔叔告诉我的。
车子在单元门口缓缓停稳,他侧过身子,目光落到后座的黑色外套上,顿了一顿,问我:出于礼貌,你是不是应该帮我把衣服洗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外套上的大片水渍。
虽然但是……
这种事情是可以直接提出来的吗?
难道不是应该当事人,也就是我,先主动有了这个自觉的意愿,他才能顺势而为,然后推脱一番,最后勉强达成的吗!
但碍于理亏,我没敢挣扎。
扯了扯嘴说:好的,师兄。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昏黄的路灯照进地上的积水,倒映出模糊的影子,我望着逐渐远去的尾灯,心里说不出的空荡,却又有一丝莫名的释然。
果然,该面对的事情,不管躲避了多远多久,迟早都要面对。
逃不掉。
也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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