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4章

“永安公主。”陶聿平声答道,将桌上的笔墨收好,才搬了圆凳坐于太子殿下的下首,他不欲瞒太子,在太子殿下的东宫里,这样的事如何瞒得过,故而他极为坦荡地抬起了头,“殿下来给您送糕点。”

“见臣抄录辛苦,便赏了臣一块桃花酥。”陶聿抿了抿唇,对上太子殿下探究的眼神,他心底一沉。不仅是探究,陶聿作势要跪下,他意识到,藏在这双波澜不惊的眼后的还有一份审视,“臣知罪了。”

宋璟川默了一瞬,似乎在思考这话有几分可信,很快,他掀开了食盒,拿了块点心,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况且,何罪之有?”

宋璟川抿了抿唇,见陶聿缓慢地直起身,他冲食盒偏了偏头,语气随意:“你也吃。坤宁宫的手艺一向很好,总不至于你为本宫抄了大半日,连块糕点都吃不上。因因呢?”

陶聿直起身,拿了块白玉糕坐下,心中苦笑,这一个两个都不与他论君臣,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他面上不显,也玩笑道:“臣可不敢说太子殿下苛待我这样颠倒黑白的话。公主放下糕点便走了。”

“这些话你说的还少吗?”宋璟川轻笑一声,他低头扫了眼那卷书,记着些奇诡趣事,“这书——”

“倒不像你会看的。”

“臣看的书杂了些。”书是永安公主翻出来的,陶聿心乱如麻之时一字也没看进去,他抬眸扫了一眼,只大概窥到“怪谈”二字,顿了顿才道:“有时候看看奇诡怪谈,打发时间也是有趣。”

宋璟川只笑,没有反驳这话。

“知白,昨日开榜,你猜陛下什么时候授官?”

陶聿顿了一秒,诚实道:“臣不知道。”

宋璟川没应。

“平阳侯回朝,新科举子的授官也不急在一时。”陶聿喝了口茶,犹豫一下还是开口,“臣想着…没那么快吧?”

“那你以为,户部如何?”

陶聿一惊,委实不敢接这话。

其实昨日家中已商讨过,母亲喜上眉梢,不住觉得自己儿子争气,加官晋爵指日可待。父亲言语不多,却也在盘算六部中,最有可能去哪儿。只有祖父,一字不曾说。三道门外管事领着奴仆在门外散钱,也有不少人拥在门外沾沾喜气。他才露出一个笑,只见祖父沉默地坐在黄花梨椅子上,神色寂寂。

陶聿敛了笑,轻声问:“翁翁,是哪里不对么?”

“聿哥儿自己盘算过么?”

“官家的心意…孙儿不明白。”他微滞,“不敢猜,也不能猜。”

“叫散钱的都回来罢。”陶思敬抚着已有些花白的胡须吩咐。

徐氏的笑登时僵在了脸上,有些挂不住,虽不情愿,她仍使唤身边人去了前门,陪笑道:“儿媳也是想这样的喜事,该热闹热闹。”

“官家心意难测,只是这次聿哥儿的官位总不会太高了。”

此话一出,不仅徐氏,连陶甫之都坐不住,急的站了起来,结结巴巴问:“爹爹…”

陶思敬没再说,起身便回了院子。这事儿就在陶甫之与徐氏的惊疑不定里不了了之了。

今日太子殿下又提起,陶聿低着头,一阵沉默。

“户部尚书左恭明素来是个老泥鳅,和稀泥一把好手。冯评升任侍郎不足半年,怕是帐都算不明白,剩下的,或庇护在左恭明之下,或两眼一闭做睁眼瞎。国库吃紧,对百姓来说,税收沉重,日子越过越难,户部的问题一搁再搁,拖了又拖。”宋璟川长叹一声,茶已经凉透了,他将就喝了一口,“知白,若你在户部,我会安心许多。”

陶聿怔怔的听他说完,一只手轻轻摩挲着袖口,宋璟川并不催促,他知道陶聿也在衡量、在思考。

外人看来户部是个油水足的好差事,宋璟川却知道,此时的户部不亚于虎穴狼窝,不仅宋璟川,陶聿也知道。陶甫之官至刑部侍郎,去刑部也很好,再退一步说,有陶大学士的面子,朝堂之人总不会太过为难,他才入仕,其实没必要淌这趟浑水。

“殿下,”良久,陶聿轻声道:“只要殿下想,臣都会去做。”

太子殿下说的对,户部的问题不能再拖。尽管前路茫茫,也会有人以身为灯,这个人为何不能是他陶知白。

宋璟川悟出他话里的意思,忽得松了口气,唇边浮起一丝真切的笑意,“深谢你。”

永安公主还在东宫,太子殿下挂心胞妹说不了几句话匆匆离去。陶聿也不便在东宫用饭,想来这会儿上门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他也就启程回府。

宋璟川进门时,只见朱盈之对着图纸纹样在绣花,宋鹤因懒懒地趴在桌上,偶尔看一眼,更多时候是望着院外发呆。看雀鸟一脚一脚蹦过去,也看蝶子在花上扑闪。

“我瞧你,是愈发懒散。”

“哥哥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宋鹤因撇了撇嘴,“春光正好呢,我一时贪看。”

“殿下回来了。”朱盈之含笑起身,行了半礼被宋璟川拦住,她收起桌上的针线,“那妾便传膳了。”

东宫膳□□细,因永安公主来,更是挑了她爱吃的做,宋鹤因却捧着碗,神情恹恹。

“不合胃口?”朱盈之挑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到她碗里,“不应该啊。”

“若真不合胃口,我让人重做吧。”

宋璟川纵容胞妹,朱盈之亦是,她放下筷子道:“想吃什么你来点好不好?”

“没有,”宋鹤因重新拿起筷子,吞咽了两口米饭,勉强又用了一筷子青菜,“是我贪嘴,多用了两块点心。”

“不高兴?”宋璟川抬眸看她,淡淡道,“那便不吃了,省的不消化。”

宋鹤因闻言便放下了碗,一丝犹豫也无,捧着一盏白水看宋璟川执著为朱盈之夹菜,她嘻嘻一笑:“还说吃饭呢,看得我牙酸。”

朱盈之素来脸皮薄,这会儿耳廓已有些发烫,宋璟川瞪了因因一眼,轻斥道:“是该叫你再吃些,好堵上嘴。”

“过两日,嫂嫂要进宫吗?”宋鹤因轻咳一声,随意换了话题,她托着下巴懒懒道:“广陵侯夫人要进宫看望大娘娘,孃孃让我去陪她们说说话。”

她的声音里有浓浓的不解,“除了宫宴,我也没见过广陵侯夫人,孃孃叫我去,我实也不知说些什么,只怕是要尴尬。若嫂嫂得空,我们便一道和大娘娘去请安?”

广陵侯?夫妇二人一怔,相看一眼,都了然对方的意思。广陵侯夫妇有一独子,比因因大出两岁,广陵侯夫妇甚是看重嫡子,是以至今还未婚配。孃孃这是什么意思,宋璟川面色一下凝重下来,沉默不语。

倒是朱盈之先反应过来,面色不改,柔声试探道:“我还以为你是想叫我想个法子把你支出来呢。好,是哪一日你提前告知我就是了。”

宋璟川侧头看向因因,发觉她仍一派天真,是真为这没由来的差事头疼,听朱盈之这般说,眼睛亮了一亮,“有嫂嫂陪我,也不算孤单。”

固然她有困惑,但也没想到那层上,只以为是尽孝大娘娘膝下,不敢不应。

宋璟川想了想,没说话。

因因午时还未喝药,再叙话几句便启程回宫。夫妇二人送她上了车架,才挽着手回后院。

“孃孃…”朱盈之攀着丈夫的手臂,一只手拎着裙摆跨过门槛,犹疑道:“孃孃是起了给因因择婿的意思?”

“多半是。”

“那…”

“小侯爷那日多半不会入宫的。”好似知道朱盈之想问什么,宋璟川沉声:“一个外臣,贸然入宫,面见太后与公主,生怕旁人不知他陈家存了尚公主的心思吗?”

他话说的笃定,顿了顿却又叮嘱:“入宫前先打听打听递了几张帖子。”

“妾知道。”

———

陶聿回府,已错过了午饭,正时午歇时分,他也没传膳,兀自回了等鹤居。

晨起做的事不算多,这会儿不觉倦怠,他兴致颇高,叫元叶搬了桌子与笔墨,说要在院里作画。

“公子画的什么?”元叶从小在他身边,也不拘主仆之别,凑在他身边,疑道:“是鹤吗?”

只见他落笔凌然,寥寥几笔已初见雏形。

陶聿不答,直至将最后一笔朱红点于纸上。元叶又凑过去看,一只孤鹤于树下,振翅欲飞,他咂巴着嘴,惊叹道:“公子若不是科考,必也能靠丹青闻名于世。”

“只是,”他指着那只孤鹤,“往日只见鹤于山水竹林间,我还没见过在树下的呢。”

“这黄黄小小的,迎春花?”元叶自言自语道:“那倒应景。”

陶聿一怔,很快将笔搁下,没说是与不是,只道:“收起来吧。”

初春,早已不是月桂盛开的季节,是他想错了神。

“公子!”片刻后,有人喘着粗气跨进院门,与元叶撞了个满怀,他一边斯哈斯哈地揉着额头,一边狠狠瞪了眼元叶。

正是元叶一母所出的胞兄,元嘉。

“阿兄看我做什么!”元叶嘟囔道,“分明是你跑进来撞的我。”

陶聿捧着一卷书看的好笑,随手递过一盏茶,“什么事这样着急?”

“启月阁来信,公子所寻之人有消息了。”

陶聿豁然起身。

元嘉小口小口顺着茶水,“那人最后一次出现在晋宁县,两月前,晋宁县忽然来了一个游医,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日日在街头问诊,因收价不高,又颇有些本事,故而十余日,在晋宁县名声大噪。”

“启月阁说,身份、年龄大概都对的上。”

找到了,竟真的找到了。陶聿耳中嗡鸣,他用力掐了把手心,稳住心神道:“去请,把人完好无损地,请回京城。”

他原地转了两圈,又道:“不,不对。”

启月阁,江湖中依靠寻人、贩卖消息为营生的帮派,这消息能卖给他,自也能卖给旁人。他能知道的消息,只怕以太子殿下的本事,不靠江湖帮派也能知晓,他喃喃道:“叫他们盯住了人,太子殿下自会去请。”

陶聿转身坐回椅子上,视线落在半干的画上,扬起了唇角。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经年烈酒

陷落春日

池南春水

别那么野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我羡孤鹤归青山
连载中欢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