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战乱，古庙被洗劫一空，损毁殆尽。
——只有那株槐树，留存下来。
他们从尸横遍野中走来。
所到之处，草木枯黄，无一寸春晖。
雪落，冬至。
柳藤趴在窗边，冷冽的寒风涌了进来，她伸手接住从天而降的点点玉尘。
指尖似新采的樱桃，红得透彻。
“不冷吗？”罗靛一身薄衫，衣袂飘飘，抱着棉被走来，罩住柳藤，阻挡了迎面扑来的冬寒。
“你知道‘夏枯草’吗？”柳藤垂下眼眸，定定凝视着手心里的玉尘。
晶莹的雪花挨到肌肤，不及细赏，便化为水珠，湿了一片，潮潮的，让人有些不适。
“夏枯草，始载于《本经》，因其植株入夏渐枯而得名。此草生平泽，叶似旋覆，首春即生，四月穗出，五月便枯，处处有之。”
罗靛的语速不快，说话间吐出一股股白雾，散在清冷的风中。
“等到四月，咱们一道去采摘吧。”柳藤抬眸，含笑看向罗靛。
“好。”罗靛把柳藤通红的指尖握在手心里，不住的揉捏，寒气渐渐消退，“怎么突然想去摘夏枯草？”
“想喝凉茶了。”柳藤回道。
夏枯草是一种寻常中草药，可做凉茶，市面上很常见，并不算稀奇。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喝凉茶。”罗靛并不给柳藤希望，“我可以陪你采摘，但你不能喝。”
柳藤信誓旦旦道：“我会好好将养的。”
“最好如此。”罗靛冷笑，“我可不信你的许诺，等你养好再说。”
“真的，你要相信我！”
“那就先把窗关了。”
“好。”
这么听话实属反常，看来柳藤是真想喝凉茶了。
掩上玻璃窗，冬日的霜雪也被驱散了。
细微的气味变得明显。
“罗靛。”
“嗯？”
“周公庙是何时改换门庭的？”柳藤突然发问，没有一点预兆。
罗靛一怔，愣在原地，迟疑片刻才轻声说：“不是什么紧要的事，记不得了。”
他的视线落在握住的指尖上，放空了，没有情绪。
故事的最后，周公庙改换门庭。
再没了踪迹。
柳藤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会落到那般境地。
“是因为没有信徒吗？”
神因信仰而生，也因信仰而亡。
没有信徒，便是名存实亡。
这是她能想到的答案。
罗靛的回答很简单，否定了她的猜测：“若当真没有信徒，解梦店也不会存在。”
柳藤点点头，追问：“那是为何？”
罗靛用笑容隐藏了情绪：“只是无力护佑众生，不足以支撑门庭罢了。”
柳藤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她陷入沉思。
罗靛没再说话扰乱柳藤，任由她思索。
“罗靛——”柳藤忽然转身直视罗靛，眼眸浸了霜雪，又染上烟火，灿如星辉。她的声量不高，但字字清晰，钻进耳中，“神被造出来，从来不是为了护佑众生。神只是众生的精神寄托，也只有盛世，才能容得下神佛。众生苦楚，可以怨天怨地，怨人心叵测，却唯独怨不得神佛。他们是被迫而生，被迫承受香火，不曾主动选择，更不曾应下什么。”
关于神佛，她的想法从来不变。
她信神佛，但归根到底，信的只是信仰本身。
罗靛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观点，心底顿时如惊涛拍岸，消化了许久，面上仍是波澜不惊，语气平静：“凡人一世，仅仅三十载。一生，至多不过**十年。一生一世，也只是转瞬之间。而在这转瞬之间，要承受的悲苦，却无穷无尽。神佛若有感知，怎会见死不救。可众生皆苦，神佛又怎能救得过来？身逢乱世，庙宇都护不住，又如何庇佑天下众生？与其白白承受着香火，不如付之一炬，以满地残骸谢罪。反倒是一种解脱。”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柳藤并不认可他的想法：“信仰是由心而生，是无须回报的。若只求回报，便不是信仰了。”
“那么‘信仰’为何？”罗靛问。
“为内心的平静，为无愧于自己。”柳藤说，“人可以信天信地，信神信佛，也可以信自己。”
“那你呢？信什么？”
“信自己，还有你。”
“现在还相信吗？”
“相信。”
他们望着彼此，坦荡，真诚，没有任何的欺瞒。
信任，是他们仅剩的珍宝。
双手奉上，毫无保留。
从那个“橙汁吻”，那两声“喜欢”开始。
他们便卸下一切伪装，抛下一切顾虑，奔向彼此。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都不能阻碍他们的脚步。
“我的画，完成了。”
“我知道。”
“你并不关心我画了什么。……因为，我的梦中所见，皆是你的亲身经历。”
她太聪明了，让他无处躲藏。
罗靛早已猜到了今日，以为柳藤会有很多问题要问他。
他也准备好了，知无不言。
可她的问题，打得他措手不及。
“罗靛，你可以一直陪着我吗？”
“长长久久，生生世世。”
——不是我陪你，而是我需要你。
——我既然无法走向你，那就请你走向我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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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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