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怒吼从门外传来,众人齐齐回头。
看到怒目圆瞪的男子,蒋氏哆哆嗦嗦地低头行了个礼,“父、父亲……”
“无知妇孺,谁让你叨扰司法衙门的!已命人去寻了,你还要如何?”话语间皆是抑制不住的愤怒。
说罢,似是不经意般,他的目光扫向徐知砚。
苏平奉为官已久,只是沉沉一瞥,却带了几分不怒而威的压迫,似要将徐知砚击穿。然徐知砚却依旧身姿挺立,面上无波无澜地迎上他的目光,未置一语。
苏平奉冷哼一声,别开视线,一拂袖,斥责孙嬷嬷道:“刁奴,还不快将你主子扶回去?”
怎知蒋氏却猛然抬头,一双眼眸红肿哀戚,语声艰涩道:“我不回去!父亲,润郎死了,润郎和大姑娘一同死在青楼里!”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啪”的一声脆响,蒋氏捂着脸跌坐在地。
苏平奉这一掌完全没遏制怒意,她的脸如同火烧一般刺辣辣地疼,她却没哭,只是倔犟地抬着头,她一向遵从夫家长辈,自幼的教养亦不允许她忤逆,可如今却控制不住自己,直视着苏平奉道:“我一贯知晓父亲重门楣颜面,但还有什么比亲生儿女性命更重要的?莫非父亲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在胡说什么?!”苏平奉似是被拆穿丑事一般,额上青筋绷起,面上难看至极,却不再动手了。
反倒是蒋氏头一回如此硬气,她指着尸床道:“父亲看看,这不是您的儿女吗?您怎能如此忍心让他们死得不明不白啊!”
苏平奉面色一灰,目光随她的指尖扫过尸床上的两具尸体,眼神撞到苏润之面庞时,他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浅不可见的痛色。然他只是阖了阖双眼,再睁开时,双眸依旧是一如往昔的浑浊。
他决然地转过身,沉声吩咐身后的下人道:“将公子和姑娘带走。”
至始至终都未看过立在一旁的徐知砚一眼。
徐知砚却不动怒,只抬手命官差挡下苏府下人的动作,验尸房一时僵持。
“徐大人这是何意?”苏平奉又回过身来,皱起满是沟壑的眉间,紧紧盯着徐知砚,“今日之事是有人要害我苏府,但如今我儿女已找到,本官不欲追究,徐大人便当从未遇见犬子,也未发生过此事。你我都是官场中人,相信徐大人必能理解和海涵。”
苏平奉素来重面子,就连苏府中人都以“重德行”在世家中闻名,如今这桩案子不可谓不丢尽苏府的颜面,与他而言更有可能会因此被弹劾,他将“官场”二字狠狠咬下,便是要用官位将徐知砚压一头,不许他泄露出去。
哪知徐知砚神色依旧平静,“此案已定为谋杀案,尸身已经剖验,按照律法,未结案任何人不可将尸体带走。”
“徐知砚,未得本官同意,你竟敢如此肆意妄为!?”苏平奉额上青筋暴跳,目眦欲裂。
“刺史大人,本官查案为何要经过你同意?昨日两具尸首死状有异,本官怀疑身份,已第一时间依例到府上知会,但无人认尸,本官为了尽快找到真凶,便以无主尸骨之名上呈刑部。本官依法办案,何来肆意妄为之说?如今方才知晓这是府上的人。”徐知砚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神情。
苏平奉听到案件已上呈刑部,自知无力回天,只横眉怒瞪着徐知砚,从齿缝中狠狠吐出一句:“徐大人莫要后悔!”
徐知砚不惧威胁,神情依旧,“克尽厥职,自当不悔。”
苏平奉冷笑一声,“好好好,徐大人如此为官,前程必定一片大好。”
徐知砚迎上他的目光,勾起嘴角淡笑,“借苏大人吉言。方才听苏大人所言,是有人想害贵府,苏大人不妨和我们说说线索,好早日替府上公子姑娘昭雪。”
“呵!徐大人好能耐,自是能查出,何必本官来说?”言毕,苏平奉冷哼一声,怨责地瞥了一眼地上的蒋氏,随即再次转身拂袖而去。
蒋氏在孙嬷嬷搀扶下软着腿起身,她拂了拂衣上的尘土,歉意又感激地对徐知砚道:“多谢大人为我们申冤。”
徐知砚微微一颔首,目送这对主仆离去。
“大人。”两人刚迈出验尸房,秦昭宁便主动开了口,“方才苏大人的态度着实可疑。苏少夫人说府中的公子姑娘死在青楼时,苏大人第一反应不是诧异和伤心,竟是动怒,这反倒验证了我们昨日的猜想,他或许早就知晓了青楼中的二人是他的儿女!可是大人,苏润之不是苏大人独子么?”
徐知砚点点头,“苏府人丁稀薄,苏平奉只有一儿两女,家中只有妻妾二人,妾室无所出,大女和儿子出自其亡妻,二女出自继室。”
“如此说来,苏府是关系简单。可只有一个儿子,苏大人为何反应如此平淡?若说痛色,方才我瞧着苏大人面上确有悲痛,然他竟一心只想隐瞒此事,对凶手无半分怨责?我知晓他不想让外人知道此事,但竟对凶手无追究之意,这也太奇怪了。”
不仅不想追究,还将所有的怒气都撒在前来报官的蒋氏和秉公办案的徐知砚身上。
秦昭宁沉思片刻,驻了足望向徐知砚,“大人,你说苏大人会不会是猜到凶手是谁,或是知晓内情,想包庇凶手?”
徐知砚脚步一顿,眯了眯眸子,“知道凶手是谁,还包庇凶手?”
秦昭宁点点头,“是啊,方才见他未在苏玥尸身上停留一瞬,目光触及苏润之尸首时却难掩痛色,可见苏润之比苏玥重要许多。然他也不愿配合调查,若非有什么不得不包庇的理由,他为何如此?”
“不得不包庇?”徐知砚顿足片刻后,却突然加快了步伐,走在她前头。
此时冯翰良正好跑进回廊,在徐知砚耳旁低声说了几句,徐知砚又对他交代了什么,待冯翰良走后,他又回到秦昭宁身边。
“八月初一,李见月也去采露了,不过不是去丹阳峰,而是去了清朝峰,所以未遇到张时愿。清朝峰离钟阳寺甚远,她一日都在外头,有人证。”
“那便不可能是她了。也是,若是她,苏刺史没必要包庇。会是谁呢……”秦昭宁有些失落,“阿嚏——”
金秋的日头并不算热,甚至还带了几分凉气,一阵凉风袭来,给秦昭宁带来了一个喷嚏,徐知砚却驻了足。他转身进了书房,再出来时手中已拿了一件氅衣,“金秋露浓,若不仔细便会着凉,将氅衣穿上。查案的事,我自会去做,不必如此急切。”
秦昭宁怔然地看着他的动作,拢了拢被他披在身上的氅衣,“师兄……”
徐知砚垂下眸子,并未多言,又默默走在她身后。
然秦昭宁走了两步,却突然回头问他:“师兄,你觉得苏少夫人和苏大公子的关系如何?”
徐知砚万般没想到她竟会问别人的事,顿了足认真思忖片刻后道:“应当不错。”
“是呀,应当不错。方才看她那般伤心欲绝的模样,加上孙嬷嬷说的,她分明极其在意苏润之。可是……像师兄同我这般的同门情谊,师兄尚且怕我着凉而给我添衣裳,可夜里这么凉,苏润之要出门,蒋氏为何不给他添件衣裳呢?”
徐知砚一怔。
秦昭宁接着道:“师兄也觉得很奇怪吧?所以我觉得他们感情,会不会未必有她所说的这么好……”
话还未说完,秦昭宁一拍脑门,“大人,我去一趟钟阳寺,我需要验证我的猜想!”
秦昭宁转身便要走,却被徐知砚伸手抓住臂腕,他扫了一眼逐渐西下的日头,“折腾了大半日,你竟也不觉得饿?今日就到这儿吧,明日再去查案。”
“这也忒早了些!不去钟阳寺也行,那我就去……”
“咕噜噜……”
秦昭宁还想再争取,然大半日奔波忘了进食,腹中空空已然出卖了她。
她揉了揉肚子,嘴里却不肯,“可冯大哥他们还在忙活呢!”
“谁在忙活?我已让他们都归家了。我们也回府换身衣裳,晚些时候我带你出门。”徐知砚神色淡然,手中却一直转着扳指。
“出门做甚?”秦昭宁里里外外转了一周,果见衙里已空无一人,“他们都去哪儿了?”
徐知砚剑眉轻挑,“还不信我?整日想着查案。今日是蒲州的花灯节,蒲州有座太阴庙,往年中秋寻常百姓除了在家祭月,可到太阴庙诵读祭文以求月神庇佑。到了九月十五的花灯节,便到太阴庙前的青溪放莲花灯。”
“九月初十金风宴,九月十五花灯节,蒲州的节日当真不少!”秦昭宁瘪了瘪嘴,“十城九州都有花灯节,不是在溪流中放花灯,便是将花灯放到天上,也没什么有意思的。”
鉴于上次无趣的金风宴,她对蒲州的节日倒是没什么兴趣了。
“你说的也在理,不过传说蒲州的莲花灯可顺着青溪流向暮川,将生者的祈愿和思念送到逝者手中。”
秦昭宁听明白了,徐知砚怕她心系爹娘,想给她一个托举思念的方式。
然她关注点却不一样,她一本正经问:“真能流向暮川?”
若是不能流向暮川,那便没什么将“把生者的思念送到逝者手中”的说法。
徐知砚清咳两声,“自然只是传说。青溪连着渡口,年年都要去回收莲花灯的。但我也带你去看看,不要成日想着查探。我们先回府中,我已命张叔备好今日饭菜,回府便可用膳。换身衣裳再带你去太阴庙。”
秦昭宁自然接受他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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