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日料……”
“怎么了？”
“第一次请甲方吃东西，不应该吃好点？”
叶昕雨找了附近一家人均100的连锁店，杨翊明请甲方吃饭极少会吃这么普通的餐厅。
叶昕雨没理会他，午饭，能吃就行。
普通餐厅环境嘈杂，往来客人很多。叶昕雨想吃点三文鱼刺身，秋刀鱼，鹅肝，她很快点好了菜。
杨翊明默默记录下甲方的喜好，没有给自己点很多。
“杨老师，你说当甲方好吗？”
“很好。”
“在甲方每天开会，签字，催图，周而复始，枯燥无聊……和曾经设想的建筑师生活完全不同。”
日子很爽，但看到杨翊明这种优秀的建筑师在她面前，她会忍不住偷偷羡慕。
羡慕他有一个一个建筑作品。
“什么是建筑师生活？加班？改图？重做？”
杨翊明笑了，他早已看透这个职业的本质，不想给小女孩灌虚假鸡汤。
“当建筑师太辛苦了，甲方好很多。”
叶昕雨若有所思地点头，是这样吗？杨翊明这种建筑师，依旧吃很多很多苦吗？
“既然这么苦，回到刚毕业的时候，你还会重选这条路吗？”她继续询问。
“会，因为我喜欢。”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简短的回答，给她摇摆不定的心带来了一些不小的冲击。她不意外会听到这种回答，从他画方案时的自信，沟通问题的耐心，对待不专业的厌恶，都很容易看出他对这行的热爱。
“好吧，我挺羡慕你可以实现自己理想。”
杨翊明问出心中的疑惑，“你今天加个班怎么感叹这么多？做为甲方还来学强排，很奇怪。”
叶昕雨一早看出了杨翊明的困惑，还有自己犯的神经。
“因为我在南方院那年，没有遇到好的师父，好的项目，还被拖欠产值。”
她说这些不沉重是假的，过去的阴霾笼罩没有完全消失，到了新地方还在影响她。
杨翊明一路从设计院做上来，能理解。
“南方院不发产值？”
“被人偷了！”
“噢，跟你一个项目的吧，把你的挪走了？”
“是啊。”她都不用解释具体事情，他是院长肯定懂的。
“那是很过分。”
“哎，我以为我已经喜欢上了现在的生活，还能压榨你这种天才建筑师给我干活，好不自在，好不快活……”她重重叹了口气，“结果我……”
回忆往事，她有些悲伤难过，连鼻子都有点发酸。高中时她是有名的大哭包，一有情绪波动就要掉眼泪。
现在她已磨炼出师，不会再哭哭啼啼，更不能在乙方面前莫名其妙掉眼泪。
“当甲方轻松，又羡慕乙方做项目，听懂了你是既要又要。”
杨翊明看得出叶昕雨有些伤感，在她碗里扔了个蟹壳，碗发出清脆的声音，提醒她别困在悲伤里。
“对对对。”
“你好好当甲方吧。”杨翊明不执着于这个，他把生鲜拼盘推到她面前，“设计院很辛苦，你不需要这么辛苦。”
“唔……”叶昕雨夹起一块三文鱼，“杨院长，你干吗怕我辛苦？”
“轻松点不好吗？”
“不希望我上进？”
“难弄，让你辛苦加班是pua你，让你轻松是不希望你上进，我还是闭嘴吧。”
“不要嘛。”叶昕雨赶紧挽留，“我是在逗你，跟你拌拌嘴有趣。”
杨翊明昨天看她很霸道强势，今天发现她有点傻傻得可爱。
霸道甲方是她的外皮，本质是个不懂事，刚毕业的幼稚小女孩。既要又要，是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小情绪。
叶昕雨今天和他聊得高兴，就和他稍微说了说南方院的事情。
话说回来，叶昕雨之前的投标经历一片惨淡，而杨翊明在投标领域真真是大神。
“你中了这么多标，风光无限，过几年海岸线上都是你的建筑。”她酸溜溜说了一句。
建筑师做投标，汇报方案，很重要一项环节是吹捧自己的建筑。本质和销售没有不同，都是推销自己产品，获得客户认可。
杨翊明想了想，今天不推销自己作品，做点反方向的事情。
“你不该说，那是我的建筑。”
吃完饭，杨翊明说出去走一走。
“中午去外面可热了。”大晴天，室外35度。
“那去车上拿个伞。”
“为什么非要大中午出去？你喜欢和太阳搏斗？”
他行为怪异，她好奇跟着。
“你吃饭的时候有点emo，相信我，晒太阳会化解。”
“什么意思？”
矫情了，就多晒晒太阳？有这样安慰人的乙方吗？
叶昕雨好希望他可以……声音无比温柔，眼神无比温柔，用传统暖男模式安慰一下她。他明明有一副好皮囊，她又是甲方，哄哄看不行？
商场外面的广场几乎被太阳晒化，地面滚烫滚烫。杨翊明撑着伞，叶昕雨皱着眉头，挨在他身边。
伞是往她这里倾斜的，但她还是热，走了五分钟开始流汗、脱妆。
杨翊明停在一个工地前。
西山区现在工地太多了，叶昕雨家一圈全是工地，美名其曰黄金时代大发展。
她认出来了，正是杨翊明做的西山区外国语小学。工地门口贴着公示图，上面有效果图，叶昕雨路过这里很多次。出来晒太阳是有用的，因为她看着工人烈日在脚手架上工作，立马强烈对比出自己在无病呻吟。
“你说这个项目能算我的吗？”杨翊明问。
“不是你设计的？”
“是我，只不过。”他用伞指指效果图，“效果图是外包的，模型是小陆建的，图纸是胡超画的……那我？”
“你是主设计师！”
“其他行业的精英都是自己厉害，我们行业，就那样。”他说完继续往前走，“厉害的只是我团队。”
“唔……不能这么说！你也很厉害，团队是按你思路展开的设计。”
他谦虚起来，她愿意夸赞夸赞他，而且她是真情实感的。
“我最自负那年是大学，参加了一个国际建筑竞赛，拿了一等奖。当时以为我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天才，未来南城地标建筑都是我的。”
“哈哈！”叶昕雨畅快笑起来，每个喜欢建筑学的大学生可能都想过，包括她。不过他不仅想过还获奖，好厉害。
“工地的工人还在工作，他们是不是很伟大。”
“那是，没有他们你的图纸永远是图纸。”
“所以，这个小学很难说是我个人的作品。”
“杨老师谦虚了。”
太热了，她的悲伤晒干了。
叶昕雨用手给自己扇扇风，只起到杯水车薪的作用。她担心再走下去还脱妆，没有精致的外表她会陷入不安。
“回去咯。”
叶昕雨跑进商场，重获新生。
“热不热？”他收起伞问。
“热啊，吹空调好爽。”
“好爽对啊，乘凉吧你。”
“哼。”
叶昕雨快步来到电梯厅，她想快点回去，找个没人的角落补补妆。
“我希望你好好乘凉，把暴晒留给别人。”
她听闻此话，猛然回头。杨翊明摸摸头发，他晒得更多，已经出了不少汗。
“建筑师没什么好当的，不做就不做了，甲方建筑师也是建筑师，甲方也在项目团队里湖滨时代广场以后是你代表作。”
什么超级曲线救国式安慰，还害她刘海变得黏糊糊，这种别扭人。
“你能不能有话直说。”叶昕雨心痒痒，想伸出魔爪，把他按电梯上。
“我吃饭时说过了，你开开心心当甲方，可以偶尔折磨一下我。”
“就这？”
叶昕雨失望。
“还不够？”杨翊明非要反问一句，叶昕雨不快地白了他一眼。
杨老师的作风……叶昕雨想不出他提供高情绪价值的场景。他做事认真负责，做方案漂亮大气，为什么做人不能……不能更温柔点？
起码前缀加个，有我在，会动听好多。
*
下午，叶昕雨一直在一分院大办公室晃来晃去。有时看看胖胖胡所长工作和小雷有何不同，有时看看小陆深化她的强排，有时和资料员聊聊天。
杨翊明徒弟小谢是个乖乖女，她6月底从南城大学毕业，和叶昕雨当年一样稚嫩。
“小谢，你师父人怎么样？”叶昕雨问她。
“啊？这个……”新人不知怎么回答甲方问题。
“他对你耐心吗？”
“师父……有问题都会解答！”
“会不会关心你生活？”
“不会……除了问问题，我从来不敢和师父聊天。”
都不敢和杨翊明聊天？叶昕雨和他聊起来还争锋相对的……
“你有没有你师父八卦？”叶昕雨偷偷问。
“师父……没有八卦，他天天在工作。”
失望，他这么正经？
“你觉得他好看吗？”
甲方问题越来越刁钻了，小谢微微脸红。
“叶总，师父说不要以貌取人，他凭实力接活。”
“是吗？真会装。”
小谢害羞胆小，希望她不要受伤，不会受到不公平待遇。她太害羞，叶昕雨就找另一位徒弟小陆聊一聊。
“你师父是不是经常压榨你？”
小陆神色警惕，“叶总，都是为了服务你，再别问了。”
“你在做投标吗？”
“没，我们已经中标好多了，最近一直在深化方案。”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聊到了五点。
太阳快要下山，夕阳斜斜地笼罩在杨翊明工位上。他躺在办公椅上，人快要接近170度，仰着头看着手机。
“杨院长，累了吗？”叶昕雨轻轻靠近，小心翼翼提问。
“还好。”他声音轻轻的，有些温柔。几秒后他挺直身体，握住鼠标，“我看看小陆发来的强排。”
“好，下周我不来催了。”
“来吧，看到美丽的甲方来，我的心情一整天都非常美丽。”他用一点也不美丽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就像做方案文本时，那些硬编出来的漂亮话。
“骗人的话最好先骗过自己哦，不然会很痛苦。”叶昕雨朝他笑笑，拿了只钢笔转了转，“不然我天天来催你。”
“我还要服务别的业主，不是你的专属。”他一把抢过自己的钢笔。
“我每天最早来，别人排我后面！”
杨翊明又躺了回去，叶昕雨不知道此刻他是不是很心累。
“以前我总被别人欺负，现在可以欺负别人。”
“不要这样。”杨翊明闭目养神，“自己淋过的雨，别让其他设计师再淋一次。”
他累了，声音好温柔，叶昕雨一下子被说服了。
“好的。”她声音更温柔，“我淋过雨，以后给你撑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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