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晚意与石剑站在善心堂后门,等徐诗情出来。
她一问才知道,石剑居然真的是镖师,就在街尾的那家平安镖局任职。
他刚跑完一趟镖回来,还没来得及接上新的,陆竞澜这个老主顾就找到他,说有趟镖需要他来接手,路程极短,任务轻松,包吃包住一个月搞掂。石剑当场上当。
“那你发现是当跑堂,怎么还愿意啊?”迟晚意有些愧疚,难怪石剑一开始总黑脸。
石剑:“镖师接下的镖,岂有反悔的规矩!而且这趟就像陆掌柜说的,保护老弱病残,我觉得很有意义!”
“?”迟晚意愣住,早霜与小枣儿两个小丫头姑且算是年幼弱小,金嫂年纪大一些被踢伤了勉强算老和病,那她呢?她指了指自己,难以置信:“我怎么也是老弱病残?”
石剑用一种你自己没点数嘛的目光看她,“走得慢,力气又小。”
徐诗情打开后门,还没说话,就看见迟晚意怀里捧着两个竹编礼盒,快步掠过,风风火火进了善心堂,石剑跟在她后头,一手提一个巨大的酒缸,走得四平八稳。
迟晚意边走,边甩下一句话:“诗情!给我开药方,吃完强身健体气力如牛那种!”
徐诗情:“?”
迟晚意是来送药酒的。
善心堂常年委托小酒庄代为酿造药酒,但药酒单子利润低,量少,经常被敷衍了事。
她这一个月来学习酿酒造酒,偶尔有失手,酿出味道欠佳的薄酒,用来饮用不合适,用来做药酒却是绰绰有余,干脆都送给徐诗情开义诊时赠送给病人。
徐诗情把手指搭在她腕上,详细查看她神色舌苔,询问迟晚意近日的状况。
“最近还有在喝酒吗?”
“每日两盏。”
“只两盏?”
“没骗你,光是花雕、竹叶青、女儿红这三瓶,一个月才喝完。”
“身体没什么问题,但两盏为极限。” 徐诗情收起工具,眉头又皱起来,“你手怎么还没有好全啊,都说了水泡挑破皮后,不能碰水了!”
“酿酒哪能避免。”迟晚意把手藏在身后,她这阵子为了研究新酒,手上水泡的皮挑破又起,反反复复,反正只是轻微痛痒,干脆不管了。
迟晚意岔开话题,把其中一个模样精致的竹编礼盒推给她,“给你补送中秋贺礼。”
徐诗情不客气地收下,余光望见石剑还捧着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要送回迟家吗?”
“哪里敢,”迟晚意如今为了躲避迟家人,每逢出门都是男子扮相,“是用来还债的。”
徐诗情惊讶:“食肆欠债了?”
迟晚意:“人情债。”
迟晚意从善心堂出来,去了陆氏钱庄。
陆竞澜不在店面,柜台后只有一位身穿黛蓝色刻丝云锦袍的男子,留着山羊胡,气质斯文稳重,正在低头翻阅账簿,右手执笔在圈圈画画。
对方看得投入,迟晚意站了好一会儿,只好轻咳一声:“账房先生。”
账房先生抬头,很熟练地问了一句:“存取还是兑换银票?”
迟晚意摇头:“你们陆掌柜可在?”
账房先生:“不在。借款吗?找我也一样。”
迟晚意:“可知他什么时辰会来?要是不耽搁你们,我就在这里等他。”
迟晚意说完,看见账房先生目光有些古怪,他望见她手中的竹编礼盒里,又露出释然的神情,有些冷淡地指了指柜台旁边的一排长竹椅,“应该快回来了,你且等着吧。”
大概是把她当成借款不成,想送礼走后门的人。
迟晚意无意多作解释,安安静静地挑了个最靠近门口的座位坐下。
“啪嗒。”柜台传来笔杆意外滚落地面的声音,账房先生蹲了下去,躬身摸索。
陆斯然一阵风似地冲进钱庄,“父亲!阿娘已经选好给祖父的七十大寿贺礼啦。”
陆竞澜的贴身小厮怀安追在他身后:“哎哟,小少爷,跑慢些,路上这么多马车。”
两人未见柜台的人,只猝不及防与迟晚意打了个照面。
怀安:“迟姑娘来了?”
陆斯然:“迟掌柜怎么在这里?”
陆斯然转头,纠正怀安:“迟掌柜是男孩。”
怀安正想将错就错,“是是是……”迟晚意却起了逗弄陆斯然的心。
她放缓了一直刻意绷着的嗓音,对陆斯然笑道:“是女孩,斯然应该喊我迟姐姐。”
陆斯然闹了个乌龙,脸上赧然,那句姐姐憋在嗓子里半天喊不出来。
“陆斯然,下次再这么横冲直撞,不准再跟着我逛市集。”
陆竞澜人未到声先至,迟晚意转头,看见他不紧不慢地走入,手里提溜两个油纸包,看着像是吃食,左臂下还夹着一本书。陆竞澜挑眉,似乎也很惊讶她会出现在这里。
大抵是今日钱庄无正事,这是迟晚意第一次见陆竞澜未束冠的模样。
他头发只用一根水青色锦缎松散地绑着,丝丝缕缕碎发从额角落下,衬着柔软贴身的同色银丝滚边宽袍,愈发俊逸出尘,鹤骨松姿,实在不像天天在钱堆里打滚的生意人。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开口说话。
“小少爷,咱们去后堂休息,刚买的烧鸡要凉了。”怀安机灵,接过陆竞澜手里的吃食书籍,拉着纠结不止的陆斯然走了。
“怎么忽然过来了?”陆竞澜坐到她身旁,两人中间隔了一个空位。
迟晚意把装着秋月梨和梨花清酒的礼盒放到二人中间,“你那位叫赵长清的朋友,前几日来我食肆光顾了,说美食录修订地址的事,不是他做的。”
“食肆生意好了许多,这算是一点薄礼。”迟晚意把礼盒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陆竞澜低头,看见一双白皙纤长的手,手指侧面的水泡伤口还未痊愈,泛着淡红。
迟晚意看他还是没有接的意思:“不是什么贵重器物,只是新鲜水果和我酿的酒。”
陆竞澜掀开竹编盖子确认,礼盒用月牙色的亮绸铺底,上面摆着几个黄澄澄的秋月梨,果形端正饱满,看着是肉质细脆多汁的品种,清新的酸甜梨香扑鼻。
秋月梨旁边,摆着一对白瓷酒瓶,瓷质细腻,做工精致。
“迟姑娘自己酿的酒?”
“对,梨花清酒。”
“那多谢了。”陆竞澜合上盖子,修长手指搭在上面,漫不经心地轻敲着。
又是一阵静默。
迟晚意:“我昨日请石剑吃了酒感谢他,让他今日送完货后不必再来了。”
陆竞澜:“好。”
迟晚意:“食肆盈利翻了不止一番,我现在有银钱去牙行请个跑堂了。”
陆竞澜:“行。”
迟晚意:“礼盒里的酒,最多只能放半个月,超过就不要再喝了。”
陆竞澜:“嗯。”
迟晚意实在说不下去了。
她转头望陆竞澜,这人一别平日的端正仪态,坐得很轻松随意,半披着发的脑袋靠到身后墙壁,目光虚虚地落到面前某一处,似乎在想些什么。
确实是我自作多情。
迟晚意转身要走,偏偏听得陆竞澜又温声接了一句:“会喝的,不会超过的。”
迟晚意盯着地面,忽然转头问他:“陆掌柜,找人修订地址费了多少材料工本?”
陆竞澜一愣。
迟晚意:“赵长清说,美食录印好时,书已经分派到各个书摊了。陆掌柜找这些书花费的心思我还不了,但材料工钱,我眼下应该负担得起。”
陆竞澜回想了一下,“你实在要给,那就三贯钱。”
蹲在柜台后,孜孜不倦地捡毛笔的账房先生忽然站起身,颇为用力地咳了一声。
陆竞澜转头吓了一跳,“叔父?怎么在柜台?”
陆俊明面无表情地梭巡面前二人:“你那个账房先生,吃坏肚子,去恭房了。”
迟晚意:“……”
叔父,那就是陆斯然的父亲,逗弄人家儿子的现世报来得如此之快,闹乌龙的人变成把陆竞澜叔父认成账房先生的她。
迟晚意点点头算问候了,溜之大吉:“陆掌柜,我明日使人把银钱还你。”
陆竞澜也想溜,奈何被叔父喊住。
陆俊明问:“那夜你送去陆府别院请郎中来看诊的女子,就是这位姑娘吗?”
陆竞澜点头。
陆俊明又问:“你不愿意给欧阳世伯家的姑娘送生辰贺礼,是因为她吧?”
陆竞澜莫名,本来就不想送。
陆俊明痛心疾首:“我给你介绍那么多大家闺秀,你都不相见不来往,心有所属怎么不早些告诉叔父,叔父是个明事理的人,难道还会棒打鸳鸯吗?”
陆竞澜眨眼,在更大的莫名里,捕捉到一种将错就错的可能。
他刻意移开目光,语气有些低落道:“叔父也看见了,她什么都跟我算得清清楚楚的,对我一点意思也没有。你莫胡乱猜测,毁了姑娘家清誉。”
陆俊明丝毫不同情他,就你刚才那漫不经心的答话,人家姑娘没气跑算是有涵养。
“当年我求娶你婶婶,聘礼都重复下了三回,她家才答应的,你不要放弃。”
陆俊明走出柜台,用力拍了拍侄子的肩膀鼓励他,暗暗决定今晚修书一封送去江南,告知陆竞澜祖父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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