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澍之独自纵马而行,提前就已经到达了崇园,却并未先行入内,而是出人意料地立在崇园门口,等卫府的马车到达。
车夫摆好下轿凳,卫浥尘提着裙摆从马车中走出,再握着荔云的手将她牵下来。
“你带着这没用的丫头片子在身边,凡事还要照料着她,当真是蠢钝。”见状,卫澍之冷声道。
听着这明晃晃的训斥,荔云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肩头胆怯地一颤。
卫浥尘轻按了按荔云的手心,对他出声反驳:“与你无关,不劳费心。”
卫澍之有心让她不痛快,却清楚在此地闹起来有失府中颜面,于是只冷哼了一声,向里走去。
崇园前院的穿花门前,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被几个人拦在院门处,她一身半旧素色百迭裙,不施粉黛,也未着饰物。
卫浥尘认得被围在中间的少女。
刑部尚书唯一的孙女,方妙菱。
拦住方妙菱的人是几个身披朱翠的年轻贵女,周遭有仆从簇拥。她们掩着唇角肆意讥笑:“这是附近山野里哪户人家的姑娘?崇园当差的侍卫怎么也不拦一拦,居然把这种人放了进来。”
卫浥尘先前了解过,方妙菱性情倔强,认定了一件事就很难更改,却又是一个十分自卑怯懦的少女。
这种矛盾性格的形成源自于方妙菱的家庭。
与八面玲珑的刑部侍郎康怀慈不同,刑部尚书清廉刚直,不重物欲,连带着要求一家老小都粗衣粝食。
但刑部尚书如今上了年纪,即将致仕,就算知道了崇园里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替方妙菱出头。所以那些人纵使有的人家世侮辱方妙菱,却还是敢肆无忌惮地这般作弄她。
卫浥尘上前开口唤道:“方娘子。”
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方妙菱如蒙大赦一般后退几步,转头朝她看来。
“素闻芳名,今日终得一见。”她神情温和端庄,“有幸与方娘子一同赴宴,走吧,莫要让韶乐大长公主久等了。”
感激地向她轻轻点头,方妙菱快步走到她的身旁。
见有人来解围,刚才那些刻意刁难方妙菱想以她取乐的人也不再自讨没趣,四散开来。
“卫浥尘,你又要作什么怪?”见此情形,卫澍之压着声音但仍不改恶声恶气地质问她。
卫浥尘连头也未回,只是看着方妙菱摇了摇头,示意她也不必管他。
听清方才卫澍之脱口喊出的名字,方妙菱试探着问道:“你是……卫二娘子么?”
“对。”卫浥尘坦然应下。
“我先前……听过关于你的一些流言。”她委婉地说道。
梁京高门间流传的关于她的那些议论,定然不是什么好话,不外乎是什么毒杀幼弟,被送往祖宅反省之类的蜚言。
卫浥尘抬眼与她四目相对:“若我说那些事我从没做过,方娘子愿意相信我吗?”
方妙菱不置可否,抿了抿唇道:“我不知道,但我不会像旁人一般仅凭流言就给你定罪,我会主动去了解这件旧事——你也莫要诓我。”
若是方妙菱因为她替她解了围,就对她立即改观,全然信任,卫浥尘反而会觉得不妙。而方妙菱这番话却证明了她是一个能够主动去独立辨别是非的人,这对卫浥尘而言,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多谢方娘子。”
卫浥尘深知自己说话不够圆滑,也很少目的性这般强地同人打交道,她在心中提前预演了许多于方妙菱交谈的话术。
她们循着崇园曲折的长廊往里走去,于此时节惠风和畅,回廊两侧有各色名贵花卉错落开放,犹如丝缎织锦,流光溢彩。
卫浥尘主动开口与她攀谈:“方才的事,不必放在心上。旁人眼光粗浅,并不是你的过错。”
“没关系的,”方妙菱垂眸苦涩一笑,“毕竟过不了多久我就要随长辈一同回祖宅了。”
“我娘希望我能够尽快许个好人家,留在京城,她求了父亲好久,才让他允许我来此。父亲和祖父一样执拗,反倒骂她满身铜臭,有辱门楣。”说到后边,方妙菱的语气逐渐低落了下去,“哪个人家愿意和我们这样的府里结亲呢,这一趟来了也是白来……”
“方娘子无需忧虑,崇园雅集通常会连续举办许多天,你定然能够得偿所愿的。”卫浥尘低声劝慰。
刑部尚书在朝中声誉极佳,有“刚正”之名。然而,就是这样一位被同僚交口称赞的官员,在落月楼大火一案的卷宗中,留下了“因年久失修,木材朽化所致”的定论,可在当时,落月楼才建成两年。
水榭之中,韶乐大长公主坐在屏风之后,只隐约可见斜倚在竹榻上的身形,跪在一旁年轻的侍君神情恭敬地高举着托盘,其上堆满各色鲜果。
席间男女分坐,鬓影浮香,卫浥尘同方妙菱一道被内侍引至偏后的位置坐下。
韶乐大长公主笑道:“不必拘谨。如今恰是崇园风光最好的时节,诸位可同赏美景,畅游此间。”
卫浥尘与方妙菱同案而坐,品尝着内侍送来的可口糕点与清甜果酒。
她示意荔云从袖袋中取出先前备好的木盒,缓缓推至方妙菱面前,将木盒打开。
“世人大多都不能免俗,仅以衣冠予人定论。此簪是先前秦夫人交予我的,现转赠与方娘子,愿方娘子不再受囿于旁人目光。”
方妙菱下意识地想拒绝,但目光始终定在那支攒白玉梨花银簪上,婉拒的话语停在唇边说不出口,于是感激一笑:“那便多谢了。”
卫浥尘主动将银簪从盒子里拿出,簪在方妙菱的发间。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头上的白玉梨花瓣。
不久后卫浥尘提出,要先行离席散散心,方妙菱温声答允。
崇园占地广阔,地势多变,卫浥尘绕至一处少有人至、却离水榭不远的溪畔停下。她坐在溪边,裙摆如同散开的紫色辛夷花瓣,双手掬起一捧清水擦了擦脸颊。
“今天的二娘子,和寻常不太一样呢……”荔云在一旁低声絮语。
“是和在秣阳的时候不一样,还是和刚来京城的时候不一样?”
“都有点……”荔云捧着脸,“第一次见二娘子这般主动地同一个刚认识的人攀谈。”
清凉的溪水使发热的头颅冷静了些许,今天的事情对一向沉稳少言的卫浥尘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曾经经手落月楼一案的刑部尚书即将致仕归乡,而回归自己的身体之后,她能接触此案的途径实在有限。
她迫切地想知道,究竟是因何缘故,刑部尚书在落月楼的案卷之中留下了那样荒谬的论断。
卫浥尘低着头看着水面上倒映的属于自己的面容,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以前也没有照镜子之类的习惯,可自从换身一事过后,她总是不自觉地望向这种容易反光的事物,来确认这具躯体属于自己。
荔云踮着脚四处张望,突然惊奇地指向远处:“二娘子您看,那有座亭子。”
一座朱瓦小亭,坐落在远处地势较高的位置,被掩映在粉白的花树后边。
荔云心生好奇:“那就是曾经的沈姑娘在帕上题诗,之后与先太子定情的地方吗?”
和故事里二十年前的安静偏僻不同,如今的那座亭子中人影往来,十分热闹。
相必都是受那段佳话所感,想要在崇园之中觅得良缘。
“您想去看看吗,二娘子?“
卫浥尘摇摇头:“不了。”
待到她回到水榭之中时,却不见方妙菱的身影。
见她逡巡回首,一旁的内侍上前来道:“不久前方娘子听人提起西山那边有飞瀑奇景,想要去看一看,让我同您交代一声。”
“她是独自去的吗?”卫浥尘眉心微蹙,她记得方妙菱赴宴时并未带贴身侍女同行,独自一人去飞瀑处观景,恐怕不太安全。
“是的。”内侍解释道,“不过卫娘子不必担忧,崇园四周都有韶乐殿下府中的护卫看守,十分安全。”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那内侍主动遣人去侍卫首领处问询。
前来回禀之人却神色笃定道:“方娘子已经离开崇园了,属下亲眼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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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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