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竹亭之中,谌语薇的贴身仆从将原本聚集在此处的人群都劝得离开,用软帕子将桌椅尽数擦拭过一遍之后,她才徐徐落座。

“此处风景倒好。”谌语薇神态闲适地望着竹亭旁流淌的清澈溪水,与檐下斜探出来的粉白花枝。

“不怪世人都说想托生成右相的儿女,果真是令人羡慕。”

耳畔突然传来一道微哑的声音,谌语薇一转头,看见了坐在石桌对面的方妙菱。

不只是因为焦急还是紧张,她的脸颊泛着些许不正常的涨红。

从小到大,谌语薇坐在哪儿便默认那里暂时就是自己的领地,见眼前之人擅自坐在自己对面,她不由得有些心生不满,故而抬起下巴问道:“如果这种事情能够自己选择的话,我只知道千万不要托生成方尚书府的儿孙——所以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在平日的宴会里,她时常会与其他贵女一道嘲笑方妙菱这个徒有其名的官家千金。

虽然是尚书府里独一枝的嫡亲孙女,但过得连平头百姓都不如。衣衫料子总是发旧泛白的,身边没有侍婢仆从,总梗着脖子一声不吭,被欺凌了也没有人替她出头。

谌语薇最是看不起刑部尚书方嵩的做派,领着朝廷的俸禄,却死死扣在手里不给任何人取用,还要妻子儿媳从娘家要钱来补贴家用。在她看来,方嵩这哪里是清廉,分明是个古怪的守财奴嘛。

竹亭中央的石桌之上摆放着一套茶具,以琉璃壶盛着一壶酽茶,茶汤颜色深棕发褐。

方妙菱垂眼盯着那棕褐色茶汤看了片刻,忽然展唇一笑,挽起袖口提着琉璃壶斟了一杯茶,动作行云流水。

她端起茶盏奉给谌语薇:“小女只是既盼望与您结交,又多有敬畏。”

谌语薇抿了一口茶水,又因其过于苦涩的味道而皱起眉头:“你说这些话,是为了讨好我吗?”

方妙菱神色恭婉:“是的。”

“既然说要讨好我,就只靠说几句空话吗?”谌语薇哼笑一声,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不错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小女学过些曲子,可献丑一番,唱与您听听。”

“你会唱曲?”谌语薇睁大眼睛,觉得惊讶又新奇,“你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儿家,学唱曲?方尚书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会被活活气死吧!那你同我说说,你都学过些什么?”

方妙菱微微一笑:“小女学过许多,不过唱的最好的还是《孽情花》的最后一折——《泣露》。”

右相府里经常有戏伶班子过来献艺,谌语薇当然听过《孽情花》。这出戏讲的是清贫书生与痴情花妖的故事。在进京赶考途中,书生于月下花圃中与初化人形的花妖相遇,一见钟情。花妖向往人间生活,于是化作佳人伴于书生身侧。

书生高中进士,却只被指派到偏僻乡野之中做了一个小小的县官,他知晓花妖的身份,却还是毅然决然地与她拜堂成了夫妻。彼时世道不稳,常有流寇匪徒侵扰,已成为县官的书生与县民共同决定迁至深山之中躲避祸乱。

可山中瘴气密布,那书生与百姓都不幸中了瘴气之毒,最后,花妖自愿献出心头血,化解了山中瘴毒,却修为耗尽、身死魂消。书生悲恸万分,在县中百姓得到安定之后,他选择了跳下山崖,与花妖生死与共。

《泣露》作为《孽情花》这出戏的最后一折,歌颂花妖剖心替人解毒的情形,极其悲怆凄美,调子也起得高,极其考验唱者的功底。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平素里毫不张扬的方家娘子,唱功竟是极好的,尽管她的嗓音带着些许哑意。一字一句,如玉珠迸坠,声动梁尘,堪称撼人心魄。

周围的侍婢不由得都侧目而视,望着竹亭中央的素衣少女。

唱到花妖剖心取血、以化解瘴毒时,众人皆屏住了呼吸,仿佛能看见百花泣露同哭、山崖颓顿的情形。

最后这段的音调太过高亢,柔美的女声竭力唱着,却直接突兀地劈了音。

原本沉浸在其中,眼眶甚至开始发酸的谌语薇突然一愣,随后掩着唇大笑起来,过了好久方才平息。

为掩饰刚才的失态,谌语薇再次端起茶盏品茗。

她清了清嗓子,故作端庄地评判:“唱得不错……真是有意思,方尚书的亲孙女给我唱曲子。”

而面前的少女,始终镇静自若,并没有露出诸如难堪羞愤之类的神情。

方才的那一口气还没缓过来,侧颊仍浮着一层涨红,给她的容颜增添了几分生动。

她一身半旧素衣,乌发用细带绾成未出阁少女的双髻,身躯瘦弱但脊背挺直,仪态极美,令人赏心悦目。

谌语薇取下手腕上的玉镯,不轻不重地放在桌面上,玉石相撞,发出一声脆响。

“这个镯子是由一块极通透的青玉雕成,”谌语薇开口,语气中仍带有些许矜傲,“送给你了。”

她原本一直以为这方家娘子是个无趣又怯懦之人,没想到竟有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

之后她忍不住又拉着方妙菱聊了许久,期间方妙菱替她斟了好几次茶。

她虽不喜酽茶的苦涩,但胜在其能醒神解渴,不自觉地便多饮了几杯。

直到天色渐暗,谌语薇才尽兴意满地同她告别。

望着谌语薇离去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朱廊转角处,方妙菱面上的微笑逐渐消失,她站起身来离开竹亭,看也未看桌上的青玉镯一眼。

她向竹亭附近的崇园内侍询问: “我想去看这附近山边的瀑布,可否替我指个方向。”

那内侍刚刚也听见了那一出《泣露》,心口仍旧微微颤着,还未缓过来。此刻,他如梦初醒般地俯下身,小心翼翼且十分恭敬地说:“贵人您说的是西山悬瀑吧,那里的确风光秀丽,不过距离此处有些远,奴婢给贵人带路。”

“不必,”她扶了扶鬓角,“我独自前去便可。”

——

今日崇园里方妙菱与昨日截然不同的举动令卫浥尘在心中记挂了许久,思来想去,她想到了目前府中唯一一个适合她求助的人——秦夫人。

并且她想洗清自己身上曾经蒙受的不白之冤,也避不开与秦雁接触。她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当一个除了固执一无所有的孩子。

在仆从通禀过后,她被人领着走进了主院。

秦雁明显也还没习惯与她共处一室,正闭着眼睛倚靠在榻上,不断按揉着额穴。

侍婢轻声道:“夫人,二娘子来了。”

卫浥尘屈身行礼,唤道:“秦夫人。”

秦雁挑起眼帘瞥她,含糊地“嗯”了一声,态度不算热络,但也称不上冷淡。

“昨日崇园雅集上,刑部尚书府的方娘子意外弄散了发髻,我将一支檀木簪子赠予她挽发。今日归家后我方才想起,那是我母亲在世时替我置办的饰物。”卫浥尘垂眸,不动声色地轻声扯谎。

听罢,秦雁忍不住斥责道:“这种物件你应当好好保存才是,怎的轻易给了旁人。”

卫浥尘这下没有接话,如果让秦雁知道她送出去的其实是那日送来的白玉梨花银簪,恐怕会惹秦雁动怒。

“是我一时疏忽忘记了,现在心焦如焚。所以我想来问问夫人与方尚书府的罗夫人是否有交集,能否替我将那支木簪要回来?”

斟酌许久,她决定故意说错簪子的种类,一是再次确认方妙菱是否真的对昨日之事一无所知,二是如果这只是一场误会,她要避免让方妙菱真的以为她想将送出去的礼物讨回去。

因为卫浥尘清楚,这件事是她自己借花献佛,用秦夫人送来的饰品当作向方妙菱示好的礼物,过错不在旁人。

秦雁思索片刻:“今晚我的确要赴一个京中贵妇人间的宴会,往日这种场合罗夫人几乎不怎么来。但我听闻她最近在替自己的女儿张罗亲事,说不定会有例外。”

“多谢秦夫人。”卫浥尘立即道。

在等待秦雁归府的两个时辰里,卫浥尘想了许多。她宁愿是自己一时多疑误会了,也不希望是方妙菱出了什么意外。

她揣怀这样的期望,直到看见秦雁扶着侍婢的手回到主院——

“今夜罗夫人居然真的来赴宴了,方娘子恰好也随她一同来了。”

秦雁记得方家的这个孙女并不是喜好赴宴的性格,可在今夜的宴饮上,方妙菱主动与几位贵妇交谈,神态温婉而不失热络。她还奉了几杯茶给席上的诸位夫人,言笑晏晏,十分讨人喜欢。

“我提及了你告诉我的赠送木簪一事,方娘子她说不记得你送过她簪子了,罗夫人也作证,昨日方娘子回去的时候,是以细带束的发髻。”秦雁皱着眉看她,“是你记错了,还是……?”

卫浥尘瞳孔睁大。

是方妙菱说了谎,或者是——如今的方妙菱和她在崇园雅集第一日时所遇见的,不是同一个人!

“我没有记错。”她脱口而出,后背脊骨发麻,像是有蚂蚁啃咬。

秦雁眯起眼,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像是在判断她所说的真伪:“明知重要,你怎么能这样将它给出去呢?澍之若是知道了,恐怕对你更有微词。”

写的时候感觉剧情进展飞快

第一本书,还在尽力摸索中[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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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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