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江培风看着小白花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你再这样子,我怕船长待会儿得掉头回上海,因为某位姑娘还没离港就想家想哭了。”
她不打趣还好,一打趣阮霁云更觉得难过:“你现在还有心情笑话我,如果不是你非不让我也申请蒙彼利埃,我至于这么忧心吗?”
江培风帮她系紧斗篷的带子,防止海风吹得着凉,然后才说:“艾米丽小姐亲自写推荐信,巴黎美院的全额奖学金,阮姐姐,这样的机会你要是敢错过,那我可不能原谅自己。”
她迎着风张开手臂,任由凉爽流风吹过指尖:“那一头是你的未来,咱们分开上两年学怕什么,我盼着你早日学成,回国做出番事业。”
在与小白花相处的几年间,江培风对她的了解也越发深刻。阮霁云看似柔弱,却如同璞玉一般,稍加点拨就能焕发光彩。她陪着她一点一滴,从识文断字开始,见证了她飞速成长的历程,大概是因为生于否定中,她比任何人都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
只不过......将视线移到身旁人越发光彩夺目的脸上,江培风勾唇一笑:“我听说法国人生性浪漫,我们阮姐姐如此姿容,恐怕一进校门就要让人惦记。”
阮霁云脸颊飞红,那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冲她轻轻眨了眨:“是么?我倒是觉得,像培风这样可爱的小、姑、娘,才最招人喜欢呢。”
“阮姐姐,”江培风被她眼中流转的风情看得心脏轻跳,故意笑她,“敢说我小姑娘,不知道是谁胆小得做噩梦还会半夜哭着来敲门呢.....”
一只小手立即在她肩上作势拍了一下,阮霁云朝她挨近过来。玩闹间,她听见阮霁云轻笑着说:“培风你看,太阳升起来了。”
她抬眼向大海深处望去,黛蓝色天空中,不知何时已染出一道璀璨霞光。
船上行程虽然单调,但有阮霁云做伴,江培风并未觉得格外无聊,反倒是随着港口的日益接近,分别的惆怅一日高过一日。
她上学的城市离巴黎有些远,而江致宇此时人却在巴黎,估计出发前的信件已经到了他手中,一想到阮霁云又要跟江致宇会面,江培风心里便莫名地堵得慌。
这几年间,阮霁云的命运已经彻底被改变了。如今她完全变成一个美丽、自信的新派女性,那原本跟大哥之间毫无波澜的感情线,是否也会因此改变呢?
感觉就像自己精心培养的小白菜,眼看就要被猪拱了......好吧,平心而论以大哥的资质,也称得上年轻有为,但江培风还是闷闷不乐地翻了个身。
这大概就是老母亲心态作祟吧?她自嘲般笑了笑,不防枕头旁伸过来一条胳膊,撒娇般横在她身上。
“天亮了?”阮霁云小猫般慵懒的声线响起,还带着点惺忪地懵懂。
江培风身体不觉僵硬了一秒。
而身边的始作俑者犹未察觉,阮霁云打了个呵欠,船舱铺位狭窄,动作间江培风感觉到手背上有个滑滑的东西擦过,她猜测那是阮霁云的腰,惊得呼吸一滞,又悄悄把手臂朝自己这边收了收。
她忘了,昨晚因为下棋下得太晚,阮霁云就没回自己床上,而是与她一起睡了。虽然两个人也不是头次同床,但......江培风佯装镇定地轻咳一声:“五点半,还挺早的。”
阮霁云吸吸鼻子,身体又朝她这侧挤了挤:“都怪你,我这会儿还困着呢。”
江培风被软玉温香依偎着,只觉得耳根一片灼热:“那你再睡会儿。”
身边的人呼吸匀亭,显然是又迷糊了过去。但她半边身子还贴在自己胳膊上,隔着单薄睡衣,手臂上传来的触觉依然软得不像话。
自己亲手养大的小白花......江培风额间沁出汗意,但是这种没有来由的心跳加速究竟是因为什么呢?好像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对小白花的关注,就已经有些逾越了任务本身。
渐渐的,江培风开始感觉那半边胳膊已经不属于自己,意识被无边无际地放大,合着阮霁云呼吸的节奏,好像陷落在一片柔软中,向上、又向下,一路惊心动魄地跌宕。
她屏住呼吸,小心地将那只胳膊抽了出来,整个人也转了个方向。
只是这样一来,她就变成侧身与阮霁云面对面躺着,少女的脸被晨光笼罩着,美好得有些不真实,江培风情不自禁地放慢呼吸节奏,生怕吵醒了她。
空气中也像充斥着阮霁云的气息,江培风就这样安静地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视线怎么也舍不得转开,直到看阮霁云睫毛颤了颤,似乎睡得不太踏实,她才恋恋不舍地转过头。
她觉得自己在这房间里再多呆一秒钟,都会发生某种不可预测的事情。江培风无奈地起身,轻手轻脚地退出了舱室。
她并不知道的是,刚走出舱房没多久,阮霁云也睁开了眼睛,那双向来清明柔和的眼中,露出一丝少有的迷惘。
她们在九月的一个清晨抵达法国巴黎。
晨曦中的花都,如同朝露里盛开的玫瑰。港口附近熙来攘往,俱是隆鼻深目的西洋人种,海鸥迎着霞光飞舞,远处大教堂的钟声穿透晨雾,清晰可闻。
江致宇一袭笔挺的西服,早已等候在港口,见一对穿着同款连衣裙的少女出现,不觉露出笑容。
“我算着日子快到了,这几天每天早上都来港口等。”他热情地迎接二人,“培风往南边走的车下午才有班次,我正好先带你们去吃饭。”
阮霁云着迷般望着被梧桐树环绕的繁华大街,以及穿着精致入时的巴黎女郎,远处铁塔高而嶙峋的影子隐约可见,她远眺那座神奇建筑,仿佛来到另一个新世界。
情绪直到江培风要离开时又变得低落。
开往南法的火车每日只有一班,江致宇提前为妹妹定了头等座席位,阮霁云自从坐上去火车站的车,手就始终同江培风牵在一起,她紧紧抿着唇,显然因为意识到要和培风分开,难过得快要哭出来。
江培风宽慰道:“总共不过三小时的车程,放假我就来看你。”
江致宇不甚了解小女儿心思,跟着缓和气氛:“我会替你好好照顾阮妹妹,你到了之后记得捎信来。”
江培风点点头。
她们坐在候车室的长椅上,阮霁云仍然没恢复心情,江培风只得分出一只手,仍像从前习惯那般,摸了摸她的头发。
谁都知道,分别不过是因为她们都有各自努力的方向,但是看着朝夕相处的女孩儿消失在检票口时,阮霁云终于没忍住,眼泪簌簌落下来。
连江致宇都不得不感叹,这位阮家妹妹,跟培风的关系也太好了些。
阮霁云的留学生活,就是在这样一片恋恋不舍地分离中开始的。
她所就读的巴黎美院始建于十七世纪,是世界著名学府之一。学业辛苦自不必说,来自世界各地的优秀学子齐聚一堂,不少人出身艺术世家,拥有阮霁云难以企及的资历。
每天上午是理论与艺术鉴赏,法国老教授口音浓重,阮霁云不得不一边喝着黑咖啡,一边拼命集中注意力分辨其中精髓。
下午则是不同主题的艺术实践、分组项目与绘画课程,巴黎是艺术之都,在课业之余,还有数不清的艺术家流连博物馆与画廊,每天都有看不完的展览。
既辛苦不堪、又令人充满斗志。但对比从前的生活,阮霁云已经非常知足,她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在追赶进度上。
努力方向正确,她向来又是不怕困难的人,到月末考核的时候,阮霁云拿到满分专业试的成绩。
就在同一天,她收到由邮差送来的礼物。
那是一份来自蒙彼利埃的来信,随信附赠的还有一大束玫瑰。
邮差是个年轻小伙子,他笑着说:“送信的人说今天是你生日,让我把街上最美的花买来替她送给你,生日快乐——美丽的东方姑娘。”
那是一束花瓣含露的香槟玫瑰,被用浅色纱纸包装着,香气四溢。阮霁云自己都忙得忘了生日,没想到江培风还记着,她赶紧拿出小费谢过邮差,走到房间里去看信。
江培风的信很简单,字迹一如初见时那般飘逸洒脱。
致霁云:
大学附近是大片花田,每天早晨推开窗就能闻到香气。遗憾不能跟你分享,只好请邮差代劳,赠你一段香气。
并贺芳辰。
想你的——江培风。
阮霁云读着这封短信,眉梢眼角不觉浮现笑意,她环顾四周,发现房间里除了课本,竟然半点能作为回礼的东西都没有,思来想去,她拿起一支画笔。
等江培风再收到回信时,厚厚信笺中是一沓素描纸。
只看了一眼,她就微眯起眼睛笑了。
致培风:
收到你送的花,我很喜欢。
但我没有鲜花能回赠,想来想去,不如给你看看我的画,第一次人像课,我就画了你。
想你的——阮霁云。
阮霁云而今画技日臻成熟,她笔下江培风是在海上时的模样,晨光熹微中,少女立在船头,风将长发吹起,露出一张少年英气与美丽并存的脸。
江培风看了又看,最后把那副画小心翼翼挂在床头。
等半个月后,这封信再来到阮霁云面前时,里面的东西变成了一枚小小八音盒。打开纽扣般的贝母外壳,是排列精致的金色机簧。
致霁云:
你画的画很棒,这是我们精工课的成果,做了个八音盒给你玩。
曲子是我喜欢的舒曼所作《春天》,祝你永远拥有美丽的春天。
想你的——江培风。
你如果在春天来,那我现在就掸去夏季。
想你的——阮霁云。
这些来来往往的信件,成为阮霁云忙碌课业生活中最大的期待。大概每隔两周,邮差就会笑眯眯敲响阮霁云公寓的大门,有时他会送来鲜花,有时则是一包香气四溢的巧克力糖,更多时候他也满脸困惑地敲敲盒子,示意里面是某人精心准备的神秘惊喜。
阮霁云积累了厚厚一叠画作,每张纸上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就连江致宇过来拜访时,都忍不住感慨:“再这样下去,都够给我们那位江培风小姐开个个展了。”
阮霁云这才惊觉,房间里关于江培风的内容着实有些多,她脸一红,掩饰般说道:“老师说从最熟悉的人画,容易刻画细节,我就......”
江致宇想,就连自己对培风,怕是都没这么熟悉了。画面中笔触满怀温柔,无论谁看到这些作品,都能读出这其中所蕴藏的,巨大而深切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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