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染尽的漫漫长夜，燕落炽烈着羽翼飞过茫茫灰暗。
他燃起的朱雀力量比以往都更加热烈，热焰与相遇的落雪融化变成雨点，滴答滴答地落往大地……
燕落的怀中包裹着条暗紫色鳞片的小蛇，是因为酷寒侵袭，虚弱到变成了小小一条。
可燕落的力量温暖，小蛇蜷在他怀里，冻僵的身子渐渐缓过来，和刚出发的时候比好像已经又变沉了不少。
燕落催动体内的朱雀之力行进，速度异常迅猛，天明的时候翻过群山，到了那座荒芜的源流村。
飞至村口时路过那棵巨大的枯木，燕落的身子似乎突然有些支持不住，落在那树下。
燕落扶着树干回了许久的神，心口泛上来一股沉闷的疼痛，体内的灵力有些混乱得不受控制。
勉强平复着气息，把怀中的小蛇拎出来随手一丢，丢到地上。
“滚吧。”燕落冷淡开口甩了句。
苏沐惊从地上缓慢慢地爬起来，身子热了以后身上的伤口就又觉得有些痛了，但燕落炙热力量的余温还笼在他身上，又觉得温暖。
他没有离开也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翠色的眸子朝着燕落看着，眸光平淡，却又好像有说不出的情绪隐在其间。
“看着我干什么？我只再帮你最后一次，往后你就算是死了我都不会管。”燕落眸光轻瞥，没好气地道了句。
“先生离开，是因为在凤凰身边的事情都办完了吗？”苏沐惊突然开口问他，语气平淡异常。
“……”燕落没有答话，只是瞳眸轻颤。
可苏沐惊却继续问着，他感受着燕落吐息之间的气力震颤，分明像是中了毒:“凤凰在先生身上做什么了？”
燕落不想同他多言，只想赶紧叫他离开，可抬手间聚起的妖力还未成型就又溃散，身体里猛然一阵毒意汹涌，有口气血从心底泛起，泛上喉咙，自己这无事的样子大概维持不了太久。
只好还是勉强平静地开了口:“没有什么，你能走吗？”
“就这么想要我走吗？”
苏沐惊忍不住发怒，气燕落直到现在也什么都不肯告诉自己。
可他望着燕落，转而又冷静了下来，轻叹口气，只道了句:“好，我走，只要先生把实话都告诉我，我就走。”
那时燕落移开了视线没回答，苏沐惊的身子却贴到他身前。
他忍不住后退，但身后已是撞上了枯木树干，退无可退。
他看见苏沐惊低着头望着自己的眸光炽烈，开口的语气却沉冷:“我要听实话，先生哪一句话是真的，哪一句话是假的，我可都分得清楚。”
燕落犹豫半晌，被男人困在双臂之间也抵不过他，才开口:
“人们一直说上古神兽的血脉，能对妖兽的力量有所加持的说头，那其实都是传说而已，实际上血脉就只赋予了附身的妖怪稍强一些的力量，想要加持到其他妖身上，发挥出的效力大概不及两成。”
这样的效力显然是不足以满足凤凰的，所以他若想要拥有完整的朱雀，就唯有杀掉燕落，以法阵捕获朱雀血脉的力量。
“所以凤凰，是一直都想要先生的命？”苏沐惊阴沉着脸色问。
“之前他或许也不知道，从未提起过要起阵法的事情，但照现在看来，至少如今的他必然是知道了的。”燕落便轻浅着答。
“先生既然都已经明白了，还要喝他的毒？”
“……不喝的话，大概离不开他的营帐。”燕落说着，眼眸微沉。
只不过凤凰的毒该是算好了发效的时辰的，而燕落使用朱雀之力时催动了体内灵气迅速流转，加速了毒性蔓延。
燕落明白自己不死凤凰就永远也不会死心的，如此以往地反复纠缠下去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尽头……
想来这千百年的飘零沉浮，到头来一只小鸟也怎么都飞不出这大千世界，那就唯有拉着困住它的樊笼一道毁灭、一道消融。
这世间既然没有了桃花源，那不如便救一次这个人间。
他这么想着，心底空荡荡地打了个颤，又泛上一阵疼痛。
“我可以炼出解药……”男人沙哑的声音开口，却未说完就被燕落打断。
“你先把自己身上的伤疗好了再说吧，凤凰一心要我死，那我便也送他一程就是。”
如今的燕落只是不想……在苏沐惊注视中逝去……
他想开口叫对方离开，可是抬起头，却又望见男人低垂的脑袋，视线低沉，眸间似乎闪烁着光点。
苏沐惊那副模样好像他小时候，瞧得燕落话没说出口就被堵在了喉咙，瞧得燕落好像又心软……
苏沐惊忽然沉着声音轻柔问他:“燕落，你可曾爱过我？”
燕落听来怔了下，身子微微打了个寒颤。
当年被他随手从雪地里捡来的小蛇，结果却过了这么多年都没能甩掉呢……
反正都要结束了，就说一次……
“嗯。”
燕落轻浅应了句。
他此生第一次说“爱”，说罢却有阵刺痛猛然笼上胸口，抑制不住地咳出口鲜血，赤色溢出唇角。
他的身子没了力气地软下去，被身前的男人接在怀里。
“跟你说完……能走了吗……”燕落虚弱着声音，勉强开口。
他有些模糊的视线抬眼望去，却望见男人阴翳的脸色间，那唇角忽然扯出一抹清冷的微笑。
听见他轻浅着声音开口:“走？我可是去哪儿都要缠着先生的，怎么可能走呢？”
“？”
那时苏沐惊摊开的掌心灵力聚散，丝丝缕缕间轻浅幻化出了一株晶莹剔透的花蕊——
那是燕落第一次见到同归的花蕊。
“你为什么……”
燕落瞳眸骤颤，望着那掌心的花蕊有些慌神，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只听见苏沐惊不紧不慢地道着:
“因为我打小就在苏家人口中听过荼靡花的故事了，世间至毒的毒药，花蕊偏偏最毒，我儿时觉得这晶莹剔透的蕊真是好看，就偷偷藏起来，想着被苏家人这么宝贝的东西，若是不见了会是什么样子呢？可惜他们还没等发现就被灭了门……”
“先生给凤凰下的，可是‘同归’的毒？”
苏沐惊浅笑着问他，语气温柔。
燕落颤抖着眼眸，抬手抓住苏沐惊的手腕，可是他虚弱的双手已是使不出力气，他望着苏沐惊的眸光晶莹，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些乞求。
苏沐惊看着他的眼眸沉了半晌，却还是沉下面色，只低声喃喃了句:
“先生想把我甩掉，不可能 ……”
花蕊划过喉咙落下一道冰凉温润之感，“同归”的力量在身体里扩散开来，渐渐能同燕落感同身受，渐渐能感受到燕落的苦痛。
苏沐惊那口角悄然淌下一道血色，体内是逐渐微弱下去的心跳和愈发困难的喘息，一切的一切都在同燕落的状态相仿，燕落所承受过的一切，如今也全都赤/裸地砸到了他身上。
渐渐的竟也体会到了燕落中过的蛇毒，那是他千百年来都在忍受着的这百毒噬心之苦……
那忽然之间苏沐惊的胸口一阵刺痛，像是猛地被人揉捏了下心脏，肆意的痛感拖扯了许久也挥之不去。
他忍不住闷哼，身子也有些支撑不住，软绵地倒下去。
苏沐惊背靠着枯木树干，倚靠在那棵树下，依旧把燕落的身子护在怀里，只是忍着剧痛缓了许久的神。
原来燕落的心一直以来，都有这么痛……
“苏沐惊……你又骗我……”燕落颤抖的声音有些沙哑，手中紧紧攥着男人胸口的衣衫，眼角有泪水忍不住滑落。
苏沐惊没说话，只是任他怨着，唇角的笑意依旧温软。
他指尖轻轻抹去燕落眼角晶莹，轻抚着燕落的面庞，看得入迷，对着燕落轻柔开口:
“先生别哭，也对我多笑一笑嘛，我喜欢看。”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微弱，脸上的笑容落在燕落眸子里，恍然间的模样好似当年……
燕落忍不住温润了眼眸，面颊埋进苏沐惊怀里，身子抑制不住颤抖，泪水浸湿了男人的衣衫。
苏沐惊怀抱着燕落的身子轻柔安抚着，口中温柔的语气，轻声唤着他的名字，一遍一遍地，一字一句地，好像总觉得，这辈子唤燕落的名字唤过太少了。
“燕落，你说……我们将来会不会走散呢……小苏这辈子都没离开过先生……我害怕……”
他委屈的语气像孩子一般，听得燕落心底一阵空落。
那时燕落望着苏沐惊，只觉得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可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眼前视线模糊，意识也慢慢支持不住……
嘀嗒嘀嗒……流水轻轻地流，生命也就如此这般地逝去。
他们逝在心驰神往的桃花源，微风拂过，村口那棵巨大的枯树好像发了新芽，风过树梢，眨眼间花开满树，绚烂了一片方圆。
这世间好像是终于等来春天了。
天地间有淡粉色的花瓣飘落，落在树下两个人依偎着的躯体上，轻浅地覆盖，好似与身下那一方土地也融为了一体。
小溪依旧静静地流淌，淌过群山，淌过荒芜的小小村落，又继续踩着滴答滴答的声响，一直流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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