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装着滚水的茶杯脱手掉下去，幸好是草地，骨碌碌滚了几圈便没入了草丛。
滚烫的热水泼洒在草叶上，漾起一层淡淡的雾气。
栾煦看着地面出神了片刻，然后将视线转向自己的右手，微微动了动手指。
与那一瞬间的脱力一同到来的，就是心口处的一阵刺痛。
鉴于小狐狸先前所猜测的——他身上携带着的神器碎片，很有可能与秘境中的同源，所以在秘境开放这几天，他时不时感到心口处的沉闷不舒服，理应是正常的。
那些可以监测应霁状况的符咒也没有任何异动。
况且还有浮光跟着。
但刚刚那一下，栾煦还是莫名生出了更多的不安。
坐在旁边的牧雪风也随之一顿，疑心自己刚刚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
先前他们正在聊秘境的神器。
对于牧雪风这种修为的人来说，秘境之中的那点灵气并没有太大助益。
既然原以为的神兵是碰不得的神器，他便放弃了凑热闹的想法。
只是凡间出现过的神器屈指可数，他还是放心不下，这几日一直在调查线索。
直至今日才有了些眉目。
或者说猜想。
人世间最后一次出现过的神器，名为山河剑。
当年正是因为这一柄神剑出世，才致天梯崩断，灵气散失，从此凡人修炼无门。
牧雪风再提起来也不免咬牙切齿，那对他而言跟仇人无异。
但说到底，那仅是神器，是神兵，铸剑之人早就魂飞魄散，他总不好去跟一柄剑寻仇。
最重要的是，他也打不过。
仅是手握神器便会遭受反噬，牧雪风也只能咬着牙选择敬而远之。
不过千年前留下的那一批人当中，像牧雪风这般“识时务”的人却不多。
栾煦俯身捡起茶杯，请他继续细说。
“天梯是飞升成仙的唯一通道，也并非凡力所能动摇，当年山河剑与天梯也几乎是同归于尽，双双断裂，山河剑的碎片散落人间，从此销声匿迹。”
牧雪风轻叹了一声：“千年前距离飞升一步之遥的不在少数，心有不甘之人比比皆是，甚至至死不能瞑目，就连我也险些迷失其中。”
栾煦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他们想要重建天梯？”
牧雪风点了点头：“天梯并非凡力所能修补，甚至普通神器也无法承受其中压力，唯有山河剑的强度能够与之相较。”
所以便有人想到用山河剑的碎片去填补天梯。
神器损毁分裂之后，自身力量便会大打折扣，但它终归还是神器，无法轻易炼化操控。
一般人甚至无法唤醒沉睡的神器碎片。
沉睡状态下的神器也不过就是一块危险的废铁，根本无法填补天梯的漏洞。
“换句话说，也不是全无办法，对吧？”
“呃……”牧雪风看了眼栾煦的脸色，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心情不太好，“某些特殊血脉者，在这方面确实会有奇效。”
比如应霁。
但即便是应家血脉，也终归还是凡人，贸然去触碰神器，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不过那个秘境里是不是真的山河剑碎片，暂且也不得而知，若不是你提醒，我都没有推算出这里藏着神器。”牧雪风说道，“想来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这里。”
“但愿如此。”
-
丛林之外，是一片开阔的平原。
那一条溪流穿越了丛林，一直延伸向远处的山脉。
栖月的脚步停留在了丛林边界，最后为应霁指了路：“沿着河流往上游的方向走，你就能看到你的同伴了。”
应霁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你呢？”
“我不喜欢人类。”栖月的表情仍然很温柔，“早点离开这里，趁着秘境还没有崩塌。”
所以他果然不是人类。
应霁微微皱了下眉：“秘境崩塌是什么意思？”
回答他的只有一阵微风。
风卷起落叶，迷住了双眼，应霁被推着往前走了几步，再回头的时候，栖月已经不见踪影。
应霁停顿片刻，最终选择沿着河流往上走。
翻过一座低矮的小山坡，莹莹的月色换成了白昼的光亮，中间几乎没有任何过渡。
然后应霁看到了莫宁的身影。
莫宁同样独身一人，神情肃穆着四下张望，似乎正在搜寻着什么。
抬头看到应霁的时候，莫宁怔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惊喜的神色，连忙朝他快步走来：“应师弟！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大师兄他们找你好久了。”
“不小心滚下山坡了。”应霁问道，“莫前辈，今天是第几天了？”
“第四天早上了。昨晚开始便陆续送了一些人离开秘境，今早就是最后一批了。”莫宁说道，“若是我们动作快一些，说不定还能赶上。”
也是在昨晚清点人数的时候，孟宿川才发现应霁不见了踪影。
应霁天赋太好，反倒不必担心浓郁灵气带来的压力，难得来一次，自然该争分夺秒地修炼。
这一个秘境清气郎朗，几乎没有什么凶残的妖兽，并不算多么凶险，所以孟宿川起初并没有太关注应霁的行踪。
等到他注意到的时候，不少人已经到了极限，他不得不安排人将他们送出去，以至于自己都有些分|身乏术。
莫宁便主动请缨带着两个师兄弟一起过来寻找应霁。
“莫前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应霁问道。
“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有缘。”莫宁笑了笑说道，“我听你的族人说，有人看到你和你的朋友往这个方向走了，我就顺路来碰碰运气。看来我运气不错。”
哦，朋友。
记忆混乱的起始点——应霁回想起殷池那张哭得眼睛通红的脸。
又一次的欺骗与背叛。
自从人群分散开之后，殷池又主动找上了应霁，红着眼睛说想跟他道歉。
他说自从将应霁推下悬崖之后，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
即便耗费了这样大的代价，他也没能让另一个小团体高看他一眼。
殷启瑜身边的人将他当做可以随意欺凌奚落的对象，另一部分人隐约意识到他对应霁做了什么，反倒开始对他避之不及。
哪怕他们当中很大一部分原本就看不起应霁。
比起与“废物”的友谊，背叛朋友的小人才更叫人觉得不齿，甚至是害怕。
这几个月来，殷池一直饱受折磨。
更重要的是，他没办法面对殷霓。
他不知道该怎样向妹妹解释他和好友之间发生的一切。
殷池曾经是一个信奉有泪不轻弹的人，对着应霁忏悔的时候却哭得稀里哗啦，无法自已。
应霁早就已经决定不去计较过去的事，那一次坠崖事件就当做彻底一刀两断。
只是没有办法轻易地说出原谅的话语。
要不是有栾煦在，他可能几个月前就死在那个悬崖下，并且无人知晓。
但他并没有怀疑过，殷池是否在真心的忏悔。
结果就是当他们在山林边迷了路，并在夜里发现了一处山洞的时候，应霁并没有拒绝跟在后面的殷池一同进去休息。
殷池准备了剧毒的迷烟，一把锋利的匕首，还有能够引发爆|炸的符咒。
那都不是他自己能够准备出来的东西。
应霁在迷烟扩散的时候就昏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带着心口处的伤口滚下了山坡。
不幸中的万幸，爆|炸堵住了洞口，却也打通了另一边的出口，那本就是一个贯通的岩石通道。
然后就是栖月救了他。
如果只靠应霁自己，是绝对没办法同时在中毒和心口中刀的下恢复得那么快的，可能修炼过程都要受阻。半梦半醒间的剧烈疼痛并不是单纯源于境界的突破。
应霁无意识地伸手，用力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处的刀伤还在隐隐作痛。
殷池至少连着捅了他三刀。
应霁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微微颤抖，心底罕见地生出了一些鲜明的怒意与后怕。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他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云哥了。
“那不是我的朋友。”应霁纠正了这个最明显的错处。
“不是吗？听说你们以前关系最好。”莫宁把这当成了少年人之间普通的闹别扭，于是每一句话都像是在他伤口上撒盐，“是因为什么事跟他吵架了吗？”
“现在是仇人了。”应霁看了莫宁一眼，眼神带了点冷意。
他不喜欢莫宁这样轻佻的语气。
莫宁做了个投降的手势，带着应霁继续往前走。
但应霁很快就觉察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远离了那条溪流。
过于空旷的平原上野草丛生，只偶尔有几处突兀地凹陷下去。
走到稍微高一些的位置时，应霁无意间回头，发现那些凹陷处连成了一条线。
好像一个怪异的图案。
更重要的是，他们始终都没有再见到半个人影，连那些旷野上的虫鸣声都变得虚弱无比，好像隔着笼子在不知疲倦地鸣叫，直至力竭死去。
应霁停住了脚步。
莫宁回过头看他，恍若未觉地继续笑着：“怎么不走了？”
应霁握住了袖子里的刀刃：“这里不是回去的路。”
“对你来说——”莫宁嘴角越咧越开，已经不像是一个笑了，“留在这里说不定比回去更好呢。”
“至少，我能保证你的功绩流芳百世。”
凛冽的杀气在那刹那倾泻而出。
……
丛林的边界。
红色的狐妖甩着尾巴沿着河流踱步，缓缓走向丛林的深处。
栖月的身影慢慢浮现在它眼前。
黑发的青年坐在溪流边，赤着脚踩进流动着的溪水之中，视线从溪面上的倒影慢慢移向另一侧。
他看到了狐妖。
然后就像是面对着应霁的时候一样，他一点点弯起了嘴角，露出了温柔的表情：“好久不见了，扶光。”
狐妖的眼神有些嫌恶：“不会笑就别笑了，真恶心。”
栖月在一瞬间便敛起了所有神情，冷漠而锐利，如同开了刃的锋利刀剑。
——他也确实是。
狐妖有些烦躁地甩了甩尾巴。
“闲言少叙，我来这里就是希望你能继续安心沉眠，省得再给我们找一堆破事。”
“我原先就在等你，但这一回，恐怕你来迟一步。”
“什么——”
话音未落，狐妖便已经明白缘由。
脚下的土地陡然间震颤起来，溪流被拦腰斩断，裂出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枝叶摇曳着，扑簌簌地往下掉着翠色的碎渣，还没等落地，便已消失不见。
秘境似乎正在崩塌。
这两天在整理大纲~v前暂时随榜更么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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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山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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