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山下，万俟舟一路跌跌撞撞跑出幽梦沼泽，喘息的靠在石壁上，抬手捂住跳动不已的胸口。
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但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向沼泽深处。
丝丝白发从身后飘散到眼前，万俟舟抬手握在手里轻轻摩擦，他何时续的发？
嘎吱。
一道厚重的殿门被悄悄推开，万俟舟嗖的一下钻进屋子，反手将门合上。
垫着脚尖溜了进去，躲在合抱的白玉柱后，身前的璎珞伶仃作响，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只见他探头看向里面，金光普照，这里是谢家的万佛堂。
只见高高的佛岸下，盘腿坐落着一绯衣少年，垂头闭目，嘴里念念有词。
见左右无人，万俟舟闪身从一旁抱了个蒲团坐到少年身边：“喂，谢回，不是吧？你真的打算佛修吗？你别听那了无大师说的话，他分明就是看中了你的资质，哄骗你。”
上个月，远在大雷山金光寺的方丈，了无大师亲自登门来了望仙海。
也不知跟谢家老头说了什么，第二天就传出了谢回佛修。
佛修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谢回要离开望仙海了，本来望仙海小辈就没几个。
要是谢回再走，那他得多无聊啊。
万俟舟看着谢回的那一撮黄毛，眼珠子一转：“你该不会是为什么不留长发，故意去当和尚的吧？放心吧，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以后我留长发，把头发割了给你。”
说着就伸手揪了揪那几根黄毛。
啪。
“我才不是因为头发。”谢回睁开眼，一巴掌把万俟舟的贱手扇飞，背过身不搭理他。
“那你因为什么？”万俟舟趴在垫子上，戳了戳谢小回的背脊，“我跟你说哦，听说金光寺可怕的很，里面全都是青面獠牙的老秃驴，专吃童男童女。”
“就像你这种，细皮嫩肉的，他们最喜欢了。”
“而且佛修以后你就不能娶媳妇儿了，可惜。”
“去金光寺，可就没人陪你偷桃儿了，别忘了每次都是我帮你顶罪挨骂，那里，有人愿意吗？”
“我想了想，要是你不想当剑修，要不你来我家吧，我让我娘收你当徒弟，做个儒修也不错。”
……
万俟舟在一旁自言自语，说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啊。
谢回垂眸一闪，恶趣味的笑了笑，转身，捏着手里的闪着光的玉牌，凑到万俟舟嘴边，道：“那你亲自跟公主说。”
万俟舟一怔。
然后就听见玉牌对面，他娘明洛公主的压低声音道：“万俟舟，三息之内，给我滚回有凤连廊。”
语音刚落，玉牌上的光晕就灭掉了。
万俟舟翻身一跳，指着就喊：“谢回，你不要脸，我好心来给你出主意。”
“一息。”
“你……”
“二……”
砰，没得到谢回继续倒数，万俟舟夺门而出。
一时间，望仙海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当天晚上，只听有凤连廊传出阵阵哀嚎，路过的飞鸟都要抖三抖。
翌日，万佛堂大开，戒断一个月的谢回走了出来。
本应该恣意妄为的年纪，却有着与其不符的沉稳。
当他正要踏上云船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惊呼。
下意识里，谢回收回了脚，转头望去，就见万俟舟挂在一只仙鹤的脖子上摇摇欲坠的飞了过来。
“接着，谢回！”
原本平静的谢回，眼睛一下子亮了，举手稳稳接住了从天而降的桃子。
“阿弥陀佛。”
了无大师抬头看了一眼，垂眸，双手合十。
十年后。
日暮时分，层层叠叠的万里霞光透过云层照耀在大雷山的石壁上，放眼望去金光一片。
咚，金光寺的散学的钟声响起，
一位身穿灰白色交领宽袖袍的俗家弟子从大殿中走出，双手合十，侧身与身旁的大师俯身拜别。
沿着长廊朝着后面的屋舍而去，影子在地面和窗棂上慢慢拉长，宁静而祥和。
走到屋外时脚步一顿，抬手吱呀推开房门，背对着光影，就见堂前长长的案桌上摆放了一颗硕大饱满的桃子。
反手关门，耳边传来一道剑鸣，只见那弟子对着身后伏身侧踢，被空气中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波纹弹开。
一道雪白剑光从门后劈开，那人脚尖一点翻身跃到剑光之后，抬腿横踢。
砰，剑气将屋舍内的屏风、桌椅毁掉一半，然后就见一穿着玄衣墨发的少年从门后被踢了出来，高束的长发纷飞。
“谢回，来真的啊你！”只见那少年剑眉一拧，反身退步，将手里的剑朝谢回掷了过去。
那名叫谢回的俗家弟子，两指捏住剑锋，屈指一折，叮，一把上好的灵剑应声而断。
“三百两白银，记得去找墨白师兄赔礼。”谢回指了指地上的桌椅，从袖间抽出一条丝帕，擦了擦手，随手一丢，就见那丝帕化为云烟飘散。
也不搭理那双手抱胸，怒视他的少年，抬腿就朝案几而去，盘腿坐于案后，拿起桌上的桃子一抛一抛，看着对面那明眸皓齿、意气风发的儿郎，：“小别山的桃子熟了？”
“当然了，明日就是十年之期期满的日子，赶在你剃度之前，专门赶来送给你尝尝，日后你可就是舍红尘、弃杂念的高僧了，这桃儿估计都入不了你的眼。”
脚尖一勾，将地上倾倒的椅子摆正，毫不客气地坐到谢回对面，一脚就搭在了桌子上，身子往后一趟，双手抱头，看着屋顶的青瓦啧啧叹息。
谁能想到谢回上大雷山十年都还是个俗家弟子啊，还以为他多高的天赋呢。
万俟舟嘴角一勾，回身凑到谢回眼前：“要不你还是别出家了，跟我回望仙海吧。”
这十年，万俟舟隔三差五就望大雷山跑，美其名曰要去看看谢回修行的如何，其实就是为了躲避长老院的功课抽查。
没了谢回，长老院天天逮着他和兰庭薅，恨不得他们日日住在藏经阁苦修，他都快被薅秃噜皮了。
就那几本书来来回回的背，要是谢回回了望仙海，有他这个绝顶聪明的奇才，长老院的才华还怕没有地方施展吗？
“吃吗？”
“吃。”
就在万俟舟嘴上不停的时候，谢回已经削好了桃子摆在盘子里，推到了万俟舟身前，去水净手，慢条斯理的擦拭着双手。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能看出他与生俱来的气质。
“额……你不吃吗？”
谢回抬眸看着盘中只剩一块的桃子，举目朝万俟舟望去，眸光沉沉，嘴角轻抿。
“嘿嘿，你吃你吃。”万俟舟嬉皮笑脸的举着桃肉递到谢回嘴边。
看着眼前骨节分明的手指，谢回呼吸一窒，偏头道：“你吃吧。”
“别啊，我大老远的专门给你带来的。”说着站起身，趴在桌子上，不由分说就要把桃肉塞进谢回的嘴里。
专门带过来的还被你吃了大半，也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脸。
谢回劈手夺了过来，直接塞进了万俟舟的嘴里：”脏死了，别给我。”
万俟舟咂巴嘴，意犹未尽道：“哪儿脏了？这不味道挺好的吗？”
谢回垂首不理，拿出一本佛经默读了起来。
入夜时分，万俟舟就被金光寺的戒院大师给丢回了望仙海。
咚、咚、咚！
浩浩荡荡的三声钟鸣之后，金光寺的大殿中响起了阵阵梵音。
香烟袅袅中，谢回净身洁面，身着玄色僧袍，一头长发铺撒在双肩之后，垂于腰间，双手合十跪立在方丈了无大师身前。
只见了无大师一手拿着剃刀，一手扶在谢回肩上：“十年前，为师念你心智尚未成熟，忧你日后尘缘难断，成你修行的一业障，遂定下十年之期为限，十年内任你去留。
今日便是期满之时，你可想好了。”
谢回缓缓闭起双眸：“弟子……”
忽而，殿外一声鸟鸣破空而出，只见半空中一只云游仙鹤翱翔而去。
谢回抬起头，想要回首望去，却抬头看见了大殿上悲悯众生的佛像，忆起父亲旧时言：阿谢，魔族异动，恐有大祸。
紧抿双唇，低下了头颅：“弟子明白。”
“阿弥陀佛。”
呲呲的声音从头上响起，谢回低头睁眼，就见一缕缕墨黑的发丝散落在地上。
不知为何想起了十年前万俟舟说的话：“日后我留长发予你。”
指尖一动，一缕发丝隐了袖中。
…
让万俟舟不知道的是，等他晕头晕脑的回到墨云阁休憩的时候，他那几个白搭的徒弟凑到了一堆。
云雾山山脚下，知行鬼鬼祟祟的从幽梦沼泽里出来。
元荞等人一见，悄声上前：“怎么样？人还在呢？”
“在呢，看上去心情还不错，在边上遛麒麟呢。”知行看了一眼身后，低声道。
阎竹眉头一皱：“他怎么还不走？”
少羽捏着签子摩擦着下巴：“谁知道呢，赖上？不应该啊。”
确实看上去不应该啊，师父都出云海见了人了，这泽天君怎么还赖着不走。
这几天他们这个小破落户，算是被仙盟那财大气粗的样子给震惊到了，没想到他们居然为了一个门，那么舍得下血本呢？
蹲在地上的牛大呸呸几下，站起身：“我知道了，他们望仙海这段时间又是送钱又是送药的，就是想诱骗咱们师父改虚空之门的规则，可偏偏咱们师父看不上他们的手段，所以……”
所以？
四人眼巴巴的看着大师兄：“所以什么？”
“那泽天君挺好看的，有没有可能……嗯，引诱咱们师父？”
啪，元荞踮起脚纵身一跳，一巴掌拍在大师兄头上：“瞧不起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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