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茶的问题中带着另外一层含义。她擦干了眼泪，惶然的状态便被她丢弃了。
并非是她在楚无咎的解释中获得了安宁。
苏雪茶构筑起防备的围墙，怀揣着不信任，以前所未有的冰冷语气道：“你和他们是一样的吗？”
从青春期就就困扰着她的阴影，在李听寒之流身上得到具象的表现。她记得张京墨说要小心，哪怕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要怀揣着戒备。
苏雪茶从来不会轻易交付信任，楚无咎让她的心受伤了。
她一直把楚无咎当哥哥。
温雅的，可靠的，善良的。
莫大的不真实感和荒诞袭击了她，苏雪茶觉得自己像傻子。
“不。”楚无咎动作顿了顿，他看出来苏雪茶心里很难受，然而直到这个时刻他还是不通晓安慰的秘诀，只能平铺直叙地告知部分真相，说，“我是把他们送回去的人。”
他期盼着苏雪茶从这种根本不算解释的解释中得到慰籍。
有的话实在开不了口。说出来就完蛋了，他可不想一回总部就被下大狱，流放到惩罚世界里去。
苏雪茶哦了一声，这个简单的答复不足以让她满意。
她需要知道的更多。
楚无咎但凡多说一点，多解释一些，苏雪茶就要原谅他了。
苏雪茶开口催他：“你再不说我就走了。”
楚无咎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
他伸手指了指天上，再讲就要到临界点了，他也为难，“我不会做对你不好的事情。”
苏雪茶暗骂自己没出息，楚无咎说几句软话她绷出来的那点冷冰冰都维持不住了。
每一份感情对苏雪茶来讲都是弥足珍贵的。她的朋友不多，不少还已经不在人世了。在那之后，她不敢和任何人走太近，哪怕是在学校里关系最好的张妙青，也是对方抱着一腔热情贴上来的。
那种被朋友放在心上的温暖是叫人贪恋的，苏雪茶到后来被软化了，但还是有太多话不敢和张妙青讲。
她开始翻旧账，眼眶又湿了：“你之前还骗我说你去了F国。”
楚无咎认错：“对不起。”
他睫毛颤了颤，阳光从窗帘拉低的缝隙中照射进来，楚无咎的皮肤白得近乎半透明。脸上的擦伤也一同明晰，苏雪茶的眼睛微微刺痛，也许是阳光太过刺眼的缘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苏雪茶问。
她和楚无咎认识了三年。三年要是全然是虚情假意，苏雪茶也只能自认识人不清。
“一个多星期之前。”差不多也是他动身来西城的时候。
“在这之前呢？在这之前你在这个世界上又在干什么？”苏雪茶追问，带着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紧张，“以及，你当初救我，又是为了什么？”
“我当初什么都不知道。我今年二十六岁，在这个世界度过了近乎一无所知的二十六年，作为一个普通人。”
如若他没有被意外卷入主线剧情中，而是平凡地度过普通人的一生，在年老后的某一个午后闭上眼睛的话，那么一切都结束了。
他不再是任何人，仅仅是b537的剧本上一个不值得着墨的小人物。总部派出的搜救队终会在某一天找到他，那时候他将会是一堆枯骨，腐朽的烂泥，他和这个他所憎恶的世界融为一体，不但忘了来时的路，也没办法回去了。
“很抱歉，有很多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没有办法明说，也辜负了我们之间的友谊。”楚无咎望着她，许诺道，“等到我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全部清出之后，我也会离开的。届时，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恢复正常，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
什么又能够被称作正常呢？
再开口时嗓音艰涩，“你也要走吗？”
苏雪茶低头喝了口咖啡，唇齿中弥漫着苦涩的滋味。她或许应该喝一点甜的，不要再加深内心的苦了。
楚无咎说：“我希望你可以帮我。”
他留下了足够的时间给苏雪茶缓冲，提出这个请求时，也没有任何让人不舒服的地方。理智上苏雪茶认可他的做法，情感上却难以接受。
“我以为你会委婉一点儿。”苏雪茶谅解了楚无咎此时的沉默，她习惯于应对这样的沉默和温柔，“不过，我会帮你的。”
她有些哀婉地低下了头。
“不过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苏雪茶的眼神坚定起来。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周围的人总会不约而同地忘记一些人，而又这世界上又偏偏只有我记得他们的存在。我一度以为是我自己的臆想。这种猜测在你看来会很好笑吗？”
楚无咎摇头。
“我同时也很疑惑：为什么我的的朋友们，一个一个地，在最好的年纪，怀着不甘闭上了眼睛。有一点时间，我甚至觉得这些不幸是因为我才带来的……”
苏雪茶本来以为，说这话时，她会不争气的哭出来。
但是她好像比自己想的要坚强一点。
楚无咎安静地听完她那些前言不搭后的倾诉抱怨，甚至是后来一些纯粹是宣泄的话。他是个合格的倾听者，眼神温柔中甚至蕴含慈悲，苏雪茶停了下来。
咖啡已经冷掉了。
她并不在意地喝了一口，“需要我的时候，请随时联系我。”
***
“好手段，你可真是好手段。”黑雾含着怒气隐忍道。
“嗯？”楚无咎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节。
“现在女主角也被你三言两语拉到你的阵营里去啦。”见他搭腔，黑雾越发喋喋不休起来，“你知不知道要是小世界的人察觉到这一切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霍璋李听寒他们就不说了，反正最后都会被送回去。可是苏雪茶，她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我甚至都没有办法消除她的记忆。你有没有想过，最后她要是把一切都猜出来了，这个世界动荡起来后果会有多么不堪设想？！”
楚无咎往空间里塞了个东西。
“你塞了什么进来？！咳咳——”
“让你安静的东西。”楚无咎说。
黑雾彻底安静了。
楚无咎需要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于是从下午坐到了天黑。
他没有去半山别墅，仍旧住在酒店里。纵使他知道李听寒存在的痕迹都已经被黑雾清空，可是只要一想起铺满整面墙壁的他的照片，楚无咎就会后知后觉地冒出鸡皮疙瘩。
反射弧太长的后果，就是现在才开始对那些偷拍的照片感到不适。
这些延迟的反应，更多的是自身的一种保护机制。
他对恶意和善意地感知都不敏锐，被伤害的感觉也会延后，是从这个世界的童年时期培养起来的习惯。这一习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被愚弄和操控的奇耻大辱。
【无咎，有人敲门。】123说。
楚无咎被自脑海中响起的提示惊醒。
他去开门，撞进一双担忧的眼睛里。
“……有事吗？”
关望津担忧地望着他，待瞥见了他脸上的伤，表情肉眼可见地惊慌起来，“你怎么受伤了？”
他抬起手，似乎是想要触摸那道已经结痂的伤痕，眼中满是心疼之色。
楚无咎没有躲开，可最终关望津也没真的摸到那道伤。
他克制地放下手，解释道：“过了晚饭时间，我看你一直没出来，也没吃东西，有点担心，就过来看看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伤是怎么回事吗？”
“不小心摔了一跤。”楚无咎说。
之前他和关望津在一起吃了一顿晚饭，席间喝多了酒，楚无咎隐约记得自己醉了。或许是酒后失态，吓着了对方，关望津有两天没来找他了。
关望津听到这个解释，心里虽然没信，但也不再追问了。
他温声道：“我刚准备好了晚饭。要一起来吃一点吗？”
说话这句话，他的脸稍微红了一些。
房间里没开灯，但走廊上的光已经亮了起来。楚无咎可以看见关望津发红的耳垂，和被上涌的血液蒸得微红的脸。
很可爱，让人不忍心拒绝。
楚无咎又是心软的人。
他点了点头，跟着关望津一起去了顶楼。
这回可不能像上次一样出格了，喝多了酒心里却没有数目，最后醉醺醺地麻烦别人。
楚无咎醒来之后断了片，但因为隔天夜里被照顾的很好，没有明显的宿醉反应，只是身上沾着淡淡的酒气。
123又对晚上的事情闭口不言，要不是楚无咎自己反应过来关望津连着两天没到自己面前刷存在感，他也反应不过来，自己当天夜里或许表现得没有那么规矩。
想到这里，楚无咎忍不住问出声。
“我的酒品是不是很差？”这个问题单独出现好像太突兀了，楚无咎接着又把这个问题具象化了一点，“上次我喝醉了之后，有冒犯到你吗？”
“为什么会这么问？”关望津明显一愣。
“因为你后来躲了我两天。我想，我可能是做了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欠你一声抱歉。”
楚无咎说话很直白，直白得叫人不知道怎么接这一记直球。
“你的酒品很好。”关望津摇了摇头，诚恳地回答，“你也完全没有冒犯到我。”
楚无咎喝醉了之后很乖，稍微有点固执，但并不胡搅蛮缠，照顾起来费不了什么力气。
躲了楚无咎两天，纯粹是关望津自己害羞了，又不知道对方记得多少，是不是把自己手忙脚乱失态的样子全都看在眼里，才绷着不去见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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