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廉其实很想问岱极怎么会出现在自己梦里,但自己想想都觉得荒谬。去问一个梦里出现的人为啥出现在自己梦里,这不是告诉他,我思你成疾梦里都是你。
太奇怪了。
只能装作无事发生,日复一日过日子。
午后,阳光透过窗子洒落。
三花躺在长廉怀里眯着,而长廉在榻上一边拿着酒壶,看着岱极搜罗的话本子。岱极在旁边学着东夏的文字
“你为什么叫长廉?”岱极对练字这种事情实在提不起兴趣,含着笔尖问。
长廉看了看他嘴角留下的墨汁,忍住了笑,打湿了毛巾扔过去。
岱极不明所以,追着问:“为什么叫长廉?大夏人不是都有姓氏么?”
长廉没有回答他,只是问:“你真的不擦一下你的嘴么?”
岱极这才挪到镜子前面,因为刚刚随手抹了,现在一整个花脸,赶紧去找长廉扔来的毛巾,擦干净了又贴到长廉面前:“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没有。”长廉依旧是冷淡。
岱极擦干净脸,回到桌案提笔,认真问道:“哪个‘长’哪个‘廉’?”
长廉又看了一眼,确定他是认真的,于是走过去,拿下笔,一笔一划写下“长廉”。
“当真没什么含义么?”岱极试着自己写了一遍,长廉写出的字和自己的放在一处,当真是对比惨烈。
长廉字如其人,颇为潇洒,岱极的么,还算能辨认。
岱极盯着那两个字,左看右看,仿佛那两个字会跳出来和他说话一般。
“世事常廉。”长廉点了一句。
岱极听不懂,偏着头看他。
长廉笑了笑,拿起一柄折扇,折扇末端带了一个流苏,流苏柄上有个珠子。
“这种圆圆的呢,才是珠子,如果不圆的珍珠呢,就叫璣。圆泽者,珠也;廉隅者,璣也。这廉字,说的就是残缺。世界上的事,总是无法圆满。”长廉叹气道。
“阿河!”岱极见他有些低落,轻声道。
长廉抬眸,眼前是岱极——一个陌生人,怎么会知道自己“阿河”的小名。
曹长卿的父母在十五年的妖乱里死了,国师泰逢救了他,成了他的老师,此后他被母家卫家扶养长大。
卫家是世家,他衣食无忧,又天资聪颖,还有国师泰逢收他为徒,从未受过什么委屈。一日泰逢在树上读书,忽而感慨“杀人盈野复盈城,谁挽天河洗甲兵。”
年仅八岁的长廉便冲出来,说道:“我挽天河洗甲兵。”从此泰逢便唤他一声“阿河”。
“你怎么知道的?”长廉警惕起来,盯着岱极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他想要的那些东西,猜忌、欺瞒和贪婪。
“听公孙老头喊的。”岱极目光清纯,似乎真的只是听公孙喊了他才学的这个喊法。
他不会知道,岱极心如刀割。
你忘了啊,怎么能忘了呢。
长廉想了想,公孙敖的确喊过几次“阿河”。
长廉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我这个名字的确没什么意义。非说有那就是长长久久的清正廉洁?可惜咯,我又不是在朝为官。倒是我自己,占了这个廉字,活得挺拮据的。”
“拮据?你上次提来的两壶相和酒是偷来的?”岱极道,终于想起来这个人并不富贵的样子,想起上次看到他一袭青衫破旧,浑身酒气邋里邋遢,称得上潦倒。
“嗯,我从皇宫里偷来的。你也喝了,到时候官兵来抓我俩一起下大狱。”长廉顺着他的话答到。
“我可本来就在大狱里,倒是你,还敢跑来看我,你得下十八层大狱。”岱极其实也到不在乎这酒的来路,只是忽然问道,“当你喝酒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什么都不想。喝酒的时候就该痛痛快快的,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可是我觉得,人只有在郁闷的时候才喜欢喝酒。一个快乐的人,他是不爱喝酒的。”
“我从前不喝酒,却也说不上快乐就是了。”长廉说道。
岱极其实也不算会喝酒。太华的人,仿佛生来就会喝酒。他们是在马背上的民族,下了马就进帐子里。账外风声萧萧,霜冻的旗帜永远飞扬。
帐子里,喝上烈酒就能暖暖身子。但岱极第一次喝酒,是十五岁在稷城城楼上,他以为自己要死了,而死前竟然没喝过酒,这实在不像一个太华人。所以他猛灌了一大口酒,在城楼上和卫起谈判。
“如今呢?”岱极问道。
“如今快乐了些,却也不是因为酒。”长廉回答道,目光落在岱极身上。
岱极自觉问多了话,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闭嘴了。低头在纸上一遍遍写着“长廉”,可怎么都不满意。终于满意了拿起纸来给长廉看。
长廉看到他鬼画符般的字,仔细辨认半天终于认出来:“长廉”二字。
娘娘这会醒了,“喵呜”一声跳下长廉膝盖,挪到阳光里接着睡了。
长廉走到岱极身边,拿过笔,一笔一划地给岱极演示,一边写一边念叨着“轻重缓急,起承转合”之类的话。
很多年后岱极回忆这些下午,阳光和煦,日子过的很慢很无聊,可是总让人觉得,这样无聊的日子越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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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廉噩梦惊醒的时候,岱极正倚在窗边弹琴。他没有起身,只是静静躺在那,许久才认出来,这是三道善安眠曲。
“醒了?”岱极注意到了他的动静,轻声问道
长廉点点头,起身,说着来到岱极对面。
刚一坐下,就问:“有酒么?”
“没有。”岱极道,“这个月的酒都被你喝了。”
“嫌弃我了。”长廉叹息。
岱极先是一愣,然后看到对方贱兮兮的模样,应道:“对啊,嫌弃你了。”
“那能开窗么?”长廉又问。
“下雪了,冷得很。”岱极说着,长廉已经打开了窗户。
细雪被风夹着扑进来,屋子里的气温陡然降下去。屋外高挂着灯笼,开窗的一瞬间,暖色的光照在长廉脸上,因着风起,三两下,灯笼便熄了。
光熄掉之后,只剩风雪不断往他脸上扑,长廉终于觉得无趣,关掉了窗户。
岱极在烛影里打量着长廉的脸,此时因为受了寒,两颊与鼻尖都有些泛红,分明眼睫上什么都没有,岱极却感觉那里落满了细雪。
长廉察觉到他的目光,看过去:“怎么了?”
岱极在目光交汇的一瞬间移开了:“没什么。”
长廉指尖一点,一个诀印飞出,炉子瞬间生起火。
“你不说你是凡人么?”岱极不满,“这种术法我都不会。”
“生活小妙招罢了,你要学么?”长廉扭头。
娘娘不知从哪里跳了进来,靠着炉子边睡了。炉子由三部分组成,上边放壶,中间放上碳,下面留出空间盛灰。
娘娘就贴着最下面的炉壁取暖,屋子里渐渐回温。
“你不是会么?我就不学了吧。”岱极无所谓道,说着看了一眼正烧着的水:“今夜不睡了么?”
长廉点点头。
“又做噩梦了?”岱极问。
“你怎么知道?”长廉抬眸。
“我有时候睡不着,会听到你说梦话。”岱极老实道。
“我说什么了?”长廉警惕起来,他不该这么轻信一个陌生人。
“听不清,梦话嘛,太含糊了,只能听清几句‘不要!’‘滚开!’这样的。”岱极耸耸肩,似乎没察觉到长廉已经炸毛了。
娘娘也许是还嫌冷,悠悠走过来,就要往长廉身上蹦。岱极一把搂住,将她放进怀里:“全是炉灰,来我这。”
“所以你学三道善安眠曲么?”长廉目光落在琴上,猫刚刚跳了过去。
“是啊,结果好像不管用呢。依我看,你这是心病。没日没夜地喝酒,只求喝醉了就能有个好觉,不管什么事,这么多年了,还没放下么?”岱极揉揉娘娘。
“你怎么知道很多年了?”
“你说过你喝酒很多年了。”岱极淡淡道。
“我也不想的。”长廉说着,不知从哪里掏出几个罐子,从里面取出些枸杞、红枣、甘草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并放进了杯子里,提了烧开的水倒进去。
“呦,熬夜喝养生茶,还得是你会玩。”岱极打趣道。
“睡不着么。”
“抱着娘娘睡?”岱极说着把娘娘放上了床,结果娘娘不乐意,跳到了岱极打的地铺上。
“娘娘替你选了,看来今晚你睡地铺。”岱极笑。
“喝完这一口。”
岱极脱了外衣躺到床上去了,久违的床榻,带着长廉的味道,真是不错啊。
然而,长廉第二天一早起来,发现岱极不知何时滚到了他旁边。娘娘则是一只猫霸占了一整张床。
公孙敖原本只是想和两小孩分享一下自己新学的菜式,谁知带着饭盒进来就看到这一幕。
“十四君——!”公孙敖的吼声甚至传到了东边的平民巷道,很快得到了回应:“大早上的喊什么喊!”
岱极连滚带爬的起来,一边躲避公孙敖的扫帚一边穿衣服。
娘娘跳进了长廉的怀里,一人一猫,坐到桌边。
“我先吃啦。”长廉看了看还在追逐的两人,动筷子了。
“我吃过了,你也不用给这小子留!”公孙敖打岱极的同时还能回句话。
岱极捂着屁股嗷嗷叫:“我饿!给我留一口!”
长廉摇摇头,安静吃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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