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老余

宋清梦颤抖着手指将茶壶放下的时候,安国公刚好转头看着他,像是有些恼怒,为什么他还支在原地,什么都没做。

然而和他下一步做的事情比起来,宋清梦倒不如他真的责骂自己。

只见安国公捋着胡子走过来,目光呆了下,随后眼睛微微弯起道:“老陶啊,小清梦有点不懂事,你带他走的时候,记得帮我多说教说教他。”

宋清梦看着太公从自己身侧擦肩而过,笑眼盈盈,撞到自己的那一刻,好像丝毫没有感觉似的。

他的手控制不住的发抖,明明是春日,却比冬天更叫自己失魂。

“哎,宋晨,你和阿宁一起去南山寺没?这次走的匆忙,拜拜平安不是坏事儿,知道了吗?”

安国公转过头,对宋清梦说道,可对他脸上诧异的表情,却仿佛没有看到。

宋清梦愣了下,紧接着,竟然掉头跑开了。

他很少主动去逃避什么,更多的是接受,他能接受许多事情,远比同龄人要成熟,他自以为自己没有什么受不了的,自以为只要坚强,就没有什么路走不下去。

但是现在,他忽然不知何去何从了。

回来的路上他一直想质问太公,为什么要为自己安排这样的人生,为什么让他毫无选择。

他想歇斯底里的去喊,去报复,去争取。

可是现在除了逃跑,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这是被安排的路,可他是独立的,这条路也是他选择的,一味将责任推到其他人身上,不由得就显得自己太过可耻了。

他一路的跑,好在夜深了没人看见他的无助。

却不小心撞到了什么人,那人一身红的发暗的官服与他擦肩而过,偏头看向他,刚要打招呼,却被宋清梦狼狈的离去丢在了原地。

都彻张了张口:“哎!世子殿下,正巧九殿下让我找......”

九殿下。

对,只有九殿下了。

他离开家,离开长安城,离开太公,离开了先生。

他只有褚星河了。

宫中不允许随意翻墙扰乱秩序,宋清梦以往是最循规蹈矩的人,他不愿意给自己找麻烦,也不愿意别人因为自己而麻烦。

可是,远处的红墙边,他三两下便翻身而起,只顾着跑的更快,仿佛再快一些,那些胡乱揣测的、真的假的...都追不上自己。

金銮殿的大门敞开着,内殿却空无一人,宋清梦站在八角藻井下,无声的呐喊响彻整个宫殿,他捏着拳头,一寸一寸的记忆翻江倒海,企图将他存存肌肤刮下。

他痛的跑不动路了,于是抱着自己的膝盖蹲了下去,金銮殿的灯早就灭了,只有月光隐隐拖着他的影子,将过往重现。

这砖瓦,怎得就这般的凉,好像有商女唱着亡国的歌,企图宣告着什么。

褚星河看着香快要烧尽了,派都彻去叫宋清梦,也已经过了有半个时辰。

安国公府离凤阳宫不算远,就算是走,半个多时辰也该到了。

于是他便觉出不对,起身向安国公府走去,不料半路撞见了折返回来的都彻,怔愣了一下,便听都彻气喘吁吁道:“殿下,世子殿下不知出了何事,往金銮殿的方向去了,您...您去那儿。”

他这话还没说完,褚星河便将人撂在原地飞奔了出去,饶是檐花蹲在屋檐上,便发觉空气中隐隐蔓延着一阵紧张。

翻身的缝隙绕了个道去牵马,刚巧在胡同堵住褚星河。

褚星河见状,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点头道了声谢,便紧接着纵马奔了出去。

安国公被檐花救出来之后,他并没有提前去看,自然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但宋清梦一定不是那种胡来的人,如果不是无法承担的事情,他断然不会第一反应来找自己。

是了,虽然他没有想到自己在凤阳宫,但他什么都不用说,褚星河就知道,他一定会来找自己。

就像自己只有宋清梦一样,

他也只有自己了。

这么说也许显得过于自私,不过风中摇曳起满天的杏花时,他坚信不疑。

宋清梦在地上蹲了好久,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晕乎乎的又昏沉沉的。

人闭上眼睛的时候,黑暗会无限放大,在这黑暗当中,所有过往的悲痛,现实的折磨和未来的迷茫都将无限放大。

他无法将自己的意识全部抛在脑后,只知道这长夜寂寥又漫长,第一次尝到孤单的味道。

太公如今的样子,何尝不算好?

他试着安慰自己想到。

一个人如果能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也是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吗?

那自己呢?

谁来管管自己?

他们将他推出来,让他无可选择,让他一定会走上这条忠军报国的路,甚至让他在这条路上学会一次又一次的放弃自己的信仰,怀疑自己的过往,质问爱的真实。

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给他一个交代,一个解释。

甚至没有一个人能对他说一声“辛苦了。”

天真冷啊,就像南海冬日的水一样,刺骨。

忽然,一阵风袭来,马蹄声打破了一切的幻想,他挣扎着从水里爬出来,颤抖着手伸向岸上的那把剑。

“宋清梦——!”

被叫的人闻声看向门前,那青年站在月光下,看不清脸,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宋清梦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许是因为蹲到腿发麻,许是因为那光太温暖,让如今站在夜中的自己过于无助。

“宋清梦,你过来。”

褚星河见他向后退去,于是自己也就站在光和黑夜的交界处不动了,只是展开双臂,向他伸出了手。

“发生什么事儿了?嗯?”男人的语调低沉,声音蹭着嗓子出来,微微有些沙哑,但好听极了。

宋清梦像个孩子一样保护着自己,见状,这才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有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过去的十六七年,他只能分得清黑与白,那黑的往往就是坏的,而白的...

自己一定是白的那方。

等到后来认识了褚星河,在这人的死缠烂打下渐渐发现,似乎黑和白的界限并不那么清晰。

就像殿下这人,时好时坏,看着他的外表,听着他的名声,却同他本人毫不相关。

再到现在,黑白似乎又磨平了棱角,化作了太极八卦图,在他的心中似是而非的转着,也不管这残酷的成长,宋清梦能不能接受。

他看着褚星河,一动不动。

盯着他的眼睛,将自己全部献了出去。

他开始带着哭腔走过来,在离他最近的时候,蓦地站住了。

“殿下。”

“太公不记得我了。”

褚星河抬着的手僵住了,他想过无数个可能,甚至想过安国公可能已经身受重毒,甚至缺胳膊少腿儿的事儿...

他唯独没有把那个精明的老头,同“糊涂”二字联系起来。

就像他始终没有想过,陶文那么决绝的一个人,竟然有一日,会因为妥协而自戕。

褚星河深吸了一口气,所有的情绪都被掩盖在了落下的睫毛之下,他感觉到自己的心砰砰的跳着,可是手却比谁都要稳,紧紧将宋清梦锢在了怀中。

他怕他离开,怕他跑了,怕他丢下自己。

“不怕,不怕,有我呢,你还有我。”

他那么害怕,可是嘴里却没一句真话,褚星河拍着宋清梦的后背,毫无章法也没什么节奏,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言语是最无力的安慰,褚星河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亲朋好友难过了,悲伤了,出了什么事儿...他更愿意带着人家去厮混,去雁荡楼、徽文堂、文渊阁、天外天。

只要能逃避开现实,什么都不重要。

但是当这人是宋清梦的时候,似乎逃避才会让所有事情都愈发重要。

“可是殿下,太公不要我了,母亲也不要我了,爹离开的那么早,只有我和姐姐了...”

宋清梦的情绪像是一根古琴上的弦,这么多天上的力道越来越大,终于在这一刻坚持不住,断开了。

他哭的像是个三两岁的孩子,也不顾忌自己的形象,颇有一种无所谓的态势。

“先生说,国不破就还有希望,他也说过我们...就是希望。可是为什么在希望兵临城外的时候,他那么绝望呢?”

“太公的茶根本就没烧开,我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他看见了谁,不知道金丝雀去了哪里,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出生,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为什么要为了那些和我毫不相干的人,去牺牲掉我的一切!”

“......”他喘着粗气道:“星河,我也有个家啊。”

这话一说出来,似乎所有的力气都已经耗尽,他想要去挣脱褚星河的怀抱,最后只是狠狠地敲着殿下的背。

“我也有个家啊!我的家丢了啊!!!”

褚星河将头埋在他的颈窝,不经意的两滴泪落了下来,顺着脸庞,夹在宋清梦的哭声中,悄无声息的浸在衣襟里。

“从今往后,你不会再没有家了,宋清梦。”

他多想把这承诺说出口,可是如今站在这金銮殿内,遥望着十八级台阶上那座金贵的不得了的龙椅,却不敢说出任何一句“一定”。

他们紧紧地拥抱着,直到没有了力气,直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安国公的茶泡不开了,宋清梦的家,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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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拥春色入龙台
连载中官南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