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沙的灯会要接连举办三天,但是三人公务在身,来不及应酬,第二日清晨便离开了,临走之前的一天晚上,到了怀筝将军现在的住处。
“小舅舅,父皇可是一再强调要谨言慎行、谨小慎微,万不可打草惊蛇,我的人拦了几个,为小舅舅解决了一些麻烦,怎么样,有诚意没有?”褚星河悠哉悠哉的走着,忽地被路边的小商拦住了。
“这位公子,为夫人买一只簪子吧,新上的金丝楠木,多配她呀。”许是见褚星河矜贵,还有他身上那副纨绔子弟的气质加持,走在街上,就像一个明晃晃的大钱袋子,告示每个人“我有钱,来骗我。”
只是,宋清梦冷脸转过来,正巧又对上褚星河一双又无辜又意外的眼神,后者噗嗤一声笑了,未经允许便拉着他走过去。
“你说的是哪个簪子?我怎么听说金丝楠木只在皇城有,你这又是哪来...”他话说一半,拿起簪子的手忽然顿住了,宋清梦见状也凑过去,只是他不是行家,看不出什么端倪,盯着木头看了半天,默不作声的缩了回去。
反倒是小贩看清他的脸,连忙捂住嘴,“竟是位公子!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原谅小女子一时眼花缭乱。”
“无妨,”宋清梦笑了下,却不知所措的有些不自在,尤其是感受到褚星河的视线,偏过头,“人家金丝楠木产于西沙,说不定是真的呢。”
褚星河见他可爱,丝毫不收敛笑意道,“少卿真是慧眼识珠,不需要上手就知道是真的金丝楠木,既然如此,我便买下赠与你,回去可要好好研究这木头的纹理,回了京城,不比西沙,可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他说着,拿出几粒碎银放在卖簪子姑娘的摊位上,不等人家说什么,便嬉笑着离开了。
“公子,钱付多了!”
“本公子心情好,送你啦!”
可是公子,那是个女人的簪子啊......
“夫人还没回答我,有没有诚意?”宋清梦本不理他,转身走的很急,似乎着急从人群里让出去,褚星河立马跟上,说起来他虽然五体不勤,手无缚鸡之力,但却虚高了宋清梦小半头,嬉皮笑脸的声音怎么也挥散不去,不禁让宋清梦想起那日夜月的对话。
“夫...”虽自知不该走心,但却莫名有些心烦,转头看向褚星河,“殿下,我说过了,我...”
远远烟花炸开,檐花趴在屋檐上,身边蹲着凑热闹的郁孤,两人身边的地上堆着几捆炮竹,前者摇着脚,看的正起劲儿,后者则好奇的皱着眉。
“九皇子殿下什么时候来的闲情雅致?”
檐花笑笑,托着腮傻笑,“我家殿下一直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才貌双全,不是闲,人家那叫风度翩翩风姿绰约风流倜傥风花雪月......”
郁孤不知想起了什么,也可能只是听不下去,扶额纵身一跃而下,在壑市最大的酒楼在灯会街的中心,这一日张灯结彩,宾朋满座,二人回去的时候,正好撞见上菜的怀筝,便静静看他忙完再走过去。
宋清梦那句话没说完,撞进褚星河的眼里,那是这万家灯火普天同庆之处,唯一灯火阑珊的地方,无尽的黑暗中只有他一个。
溜到嘴边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宋清梦从前拒绝那些小姐时本是已经出口成章的一套,现在面对这个步步紧逼却又令人捉摸不透的九皇子时,竟是挣扎了半天,还给他留了个梯子爬。
“下次不要乱花钱了。”
“小舅舅的意思是...”仿佛是得到了默许,但出乎意外的,没有再叫“夫人”那个词。
“没有下次。”
“小舅舅好绝情啊,”褚星河笑着说,“你看这烟花,好看吗?”
宋清梦扫了一眼,没说话。
“怀将军,我们明日就要去楼兰了,您要不要跟我们走?如今壑市空守,也要回去向陛下禀报,若是来得及给将军复职,也算对得起将军半生的戎马荣光。”宋清梦官话讲的客气,利害也摆的明明白白,老将军不在,除了少将军,能在骠骑营讲上一句话的就是副将了,如果办好案子,必然会给怀筝复职。
但是宋清梦贼心不死,说到底,谁的副将对他来说不重要,他虽有爱才惜才之心,抛出橄榄枝的同时,也不能颗粒不收,总要保全自我,所以与此同时便与他交换了一个条件,要怀筝告诉他老将军留下的秘密。
怀筝年轻时听不懂这些,如今老了,经历的多了,更何况又是与自己有关的事,自然一清二楚。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才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多谢少卿挂念,不过老臣久不入官场,如今也生活的怅意,便如此吧,就祝九殿下、少卿和少将军一路平安,老臣自知拦不住三位,还是这壑市好啊。”
是啊,壑市好啊,西海之内,流沙之中。随风而起,随沙而落,没有人知道这座城具体在那哪里,只道是一句,“水中应需有。”
“那便告辞了,还望将军保重。”宋清梦说。
郁孤想劝,但是似乎想不明白宋清梦哪里说的不对,也想不明白怀筝为什么会拒绝,索性一个人佩剑在窗前站了一夜。
宋清梦宽衣解带,身着里衣坐在床边,手指倏地摸到发簪,感觉哪里不对,摘下来,青丝散了一床。
他盯着手中的发簪,分明记得自己没有收,褚星河也没有递给他,更没有感觉到这东西什么时候扎进了自己的头发里,刚刚拿下来时发现插的有些松,想来褚星河也没有用力,全靠那楠木勾在头上。
要是动作幅度大一点,应该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掉下来了,万一被什么人踩到可怎么办,木头这么脆,折了的话,银子可惜了。
想到这里,他挑了下眉头,把那簪子扔到了桌子上,爬进被里。
虽说亲人不在身边之后成长了许多,但宋清梦还是习惯向小时候一样,侧躺蜷缩把自己包起来,仿佛母亲依旧在身边,或者姐姐仍旧搂着他睡觉一样。
闭着眼睛冥思了片刻,仍旧没能如愿将褚星河那双眼睛从脑海中赶走,人的眼睛真的是这世上最震撼的东西,就像宋晨临死之前看着他,也是这般,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
但是那与褚星河又不同,想来大概是,一个是带着恐惧和希冀的,另一个是带着对他与生俱来的喜爱,一双含情眸,乱了离人心。
宋清梦巴不得给自己一记手刀,犹豫了好久没下手,叹了一口气,从被里爬出去,小心翼翼生怕人看见似的把桌上的簪子捡起,又钻了回去,耳尖红了一块,闭上眼,意外的睡了个好觉。
翌日一早,宋清梦便被一阵鸡飞狗跳的敲门声惊醒了,飞快套上衣服穿戴整齐,一睁眼,被郁孤手里的剑吓了一跳。
只见女将军顶着双眼下的淤青,手中的剑却稳的不行,架在一个抱头鼠窜似的男人脖子上,面无表情的打了个哈欠。
“这是什么情况?”
“你有所不知,”褚星河凑过来,余光落在宋清梦的手上,挑了挑眉,“早上少将军在吃饭,旁边坐的就是这人,大概说了什么话,才让她如此动怒吧。”
“你要是知道就快说,别卖关子。”
原来案子没破完,鞠氏父子的死因尚不明确,郁孤正愁怎么给百姓们一个交代,也不好意思主动去麻烦宋清梦,吃着怀筝精心准备的早餐也没品出什么味道来,忽地听见旁边两人讨论的正起劲,一听说什么呢,哎,你说好巧不巧,两人说的正是这件事。
“听说大理寺都找来了,事情可算闹大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和朝廷有关的事儿啊?”
那人刚问完,身旁的人急忙拉住他,甚至还有些激动,拍掌说道,“我跟你说,哪来什么朝廷啊阴谋啊,其实就是我那天喝醉杀了那个男的,被他儿子看见了,小孩儿嘛拎起来扔到河里就溺死了,亏得这些官还演出一派奸杀的戏来,这不直接让我脱身了!嗐!”
他的语气甚至带着些骄傲,却万万没想到,最巧的是坐在他另一侧的就是郁孤,这一番话听的一清二楚不说,还多了一个线人,当机立断拔剑抵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男人当然不服,莫名其妙被抵着脖子怎么回事儿,于是便挣扎的叫了起来,此时褚星河听到动静,住在宋清梦的隔壁,过去敲了几下门,便是他醒时听到的那阵鸡飞狗跳了。
“简直就是蛇鼠一窝,荒唐至极!”
本是件小县的小案,因那严明是御史中丞严册一手提上来的侄子,一时间在朝堂上可谓骇龙走蛇,人人传说这壑市出了命案,还是御史中丞的亲戚办的,这壑市又是哪儿啊?
是郁骋,郁老将军的封地,西沙三十六部中的一城。
嗐,说到这儿。
郁老将军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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