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过去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后来行至水穷处的时候,只想着要报复,如果不是遇到那个人,秦沂甚至不确定自己能活下来。
女孩喜欢叫他小和尚,带他去看沿途的花花草草,她看起来总是冷淡的样子,但是却比身边的任何人都要热烈。
他见到在草原上唱歌跳舞的女孩,见到在马鞍上不知道思考什么,蹙起眉头的女孩,见到她因为担心自己,所以冠冕堂皇找理由去送药的女孩。
臧北的人看不上大楚的人,就连褚仲安这个“杂种”也是如此,但是这个女孩却不一样。
年方二八,明明比身边的任何人年纪都要小,可却比任何人都要知世故而不世故,老练而单纯。
她就像是初见时唱的那首歌谣,来自大山的声音,来自神灵的祈祷与呼唤。
她轻轻捧起秦沂的脸,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呢喃道:“不怕不怕,自由的纯粹的灵魂啊,不要害怕,我将给你花草的芬芳,清晨的朝露,香蜜的甘美,以及初生的阳光,温暖你的坚韧的心脏,带给你最永恒的力量;美好的坚强的灵魂啊,听我唱给你听,我将赋予你追求的力量,意想不到的最好的一切,不要害怕......”
怎么会不害怕?
一个人被丢在荒山野岭,家人的命都被一个陌生人攥在手里,赌着一整条命,幻想着托付给一个从未到过的国度。
而央金的出现,却立刻的打破了这样的恐惧,因为女孩的善良,因为她的温暖,所以一切的一切,都不那么可怕了。
他有了一个怀抱,有了个可以寄托自己漫无边际情感和恐惧的寄托。
央金的名字,是自由的意思。
自那天开始,秦沂才真正拥有了自由。
央金是他的信仰,是他的第二条命,是无人可以亵渎的神灵,他是因为这样,才答应为褚仲弦效力的,也是因为那对神灵的敬仰和爱,他做了很多很多坏事。
他总是这样想的。
直到眼见着央金从自己面前死去的瞬间。
南山。
“听说南山上有很多白梅,不过这个冬天我还没来得及去看看,你去了之后,可要看着那些白梅,下个冬天,我一定会去的。”
那个时候,秦沂对于多大的官,已经没什么感想了,他只知道,自己是为了这个人活下来的,有这个人在的地方,一切就有意义,相反也是一样的。
秦淮法师,这样的称号,是一种尊重,还是一个讽刺,他认下了,也就把一切褚仲安和洛桑吩咐自己的事情都做好了。
他无所谓有多少条流离失所的生命从指尖流过,反正这个世间所有人都负了他,所有人都不把他当回事儿,反正他只是一切权利的牺牲品,反正所有人都在互相算计着彼此。
反正他只是个草包。
可是有央金,就不一样了。
只要央金的一句话,那南山上的满山白梅和红绸,开的比往前的任何一年都要灿烂,红绸更是多了几匹,他见着有几处的绸子被人搅烂了,还特意命人选择一样颜色和绸缎的,重新补全了。
他做完这些事儿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冬天了。
但是那年,褚星河和宋清梦回来了,于是京城里面又是一场政局的血战,那场仗一时半会儿打不完,央金自然也分不出身去看什么南山寺的白梅。
秦沂在那山上待了三年,除却国之大事请他做法的时候能见到央金两眼,平时几乎不被允许下山。
虽然他知道,那是褚星河的赦免,但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无奈央金不能触犯大楚的神明,一次都没有来过南山。
南山寺在山腰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秦沂总是站在最高的那棵白梅树下,远远望着大楚繁华的街道。
大楚人人爱花,一年四季,红杏春菊夏荷...一片片花海,艳丽的很,每一个季节,都要比寒冬腊月的白梅更加缤纷。
这白梅,太素了,素到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秦沂垂下眸子,半晌后,摇了摇头。
南山寺的风吹草动他都能感觉得到,虽然他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褚仲弦的消息了,但是他也不是什么没有脑子的人,暗地里也有几个小厮帮他看着褚仲安的动向。
所以褚仲安一回来,他便知道要发生什么了。
他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场战争中,他唯一的信仰破灭了。
央金躺在冰冷的泥土中,身边的鲜血比白梅还要漂亮,秦沂手持一根长杖,沉默地低着头,面无表情。
他的嘴里喃喃的说了些什么话,实际上确实一段不在调上的歌词。
“自由的纯粹的灵魂啊...不要害怕。”
“我将给你花草的芬芳,清晨的朝露,香蜜的甘美...以及初生的阳光,温暖你的...的心脏。”
“带给你最永恒的力量;美好的坚强的灵魂啊,听我唱给你听,不要害怕......”
他唱的断断续续,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还以为这人在做法,于是慌忙去禀报宋清梦了。
秦沂余光里瞥到了人影,嗤笑了一声,自顾自地将整首歌唱完了,随后拿起手杖,面上没有丝毫的变化,抬手插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那血嗤一声溅了出来,秦沂弯了弯腰,跪了下去。
手杖染了血,更显得金光闪闪,他甚至没有想去看自己的伤口,不好奇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眼睛缱绻地在央金的身上流转了片刻,颤抖着手抬起来,将央金的眼睛合上了。
她十九岁,应当是个天真的少女才对,至少像长安城内的世家小姐一样,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更何况,她是一个那么好的人。
秦沂的前半生,见惯了所有背叛和欺瞒,看惯了人情世故爱恨情仇,后半生,便用自己的一切来爱这个人。
而他甚至不敢把这种情感归结为爱。
他以为自己的一切都是为了央金,最后却发现,正是自己做的这一切,才害了央金。
他该怎么赎罪呢?
他垂着目光,歪了歪头,随后讽刺一笑。
这条命既然是她给的,那就还给她好了。
如果还有剩下的命,就当为她来世保驾护航了。
这样想着想着,秦沂闭上眼睛,面前的所有都变得模糊,唯有央金的眼睛,蓦地出现在脑中,一如五年前,他被捡起来的那副模样。
“小和尚,你要和我走吗?”
“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
宋清梦策马立在风中,他以为他可以发狠的鞭尸,或者做一些失控的事情。
可是当秦沂和央金的脸一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那年大雪。
往事总是周而复始的惊心动魄,那天有谈笑风生的薛铭辰,可憎可恶的徐知章,温柔的薛贵妃,和小心翼翼生怕被自己讨厌的褚星河。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天的秦沂就已经把央金拦在了自己身后。
他能说什么呢,能做什么呢?他真的下得去手吗,真的狠心吗?
秦沂对央金,他看在眼里,那是同他看褚星河一样的眼神。
“世子殿下,怎么处理这两个人。”
宋清梦听着这声音,微微挑眉向后看去,待看清眼前人的样子,冷冷道:“你怎么来了?”
裴易依旧是那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尽管宋清梦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尽是凶狠,不带有一丝笑意。
裴易此人也有些本事,他这面上做牛做马的样子,装的越好,旁人反倒越抓不住他的把柄。
这就是为什么褚星河把他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放在身边,这么多年依旧没有找到办法制裁他的原因。
“眼下殿下不在,您就是小安国公,奴才哪敢怠慢了世子殿下,这不,就跟了过来?”
裴易说的轻巧,但宋清梦还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说白了,这人就是一直在盯着自己的动向,如今褚星河走了,他倒是毫不遮掩了。
“说得好啊,正巧,本君还真有些问题想请教公公。”
“您说。”裴易谄媚道。
“依你所见,陛下不在京城,如果真出了什么闪失,我大楚当如何是好,谁还能即位呢?”宋清梦问道。
纵然裴易巧舌如簧,但是对上宋清梦这问题,依旧怔了下。
他没有想到这个人人心照不明的话,能从眼下这位小主嘴里说出来,褚星河和宋清梦的关系,当年雁荡楼前就见了真章,是愿意为彼此而死的关系。
你别管是什么龙阳断袖,还是最单纯不过的兄弟友谊。
这般情谊,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
宋清梦问这个问题,如果不是狼子野心终于不藏了,就是在诈自己。
裴易是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毕竟这大楚里面,除了宋清梦,确实没什么褚家人或者近亲了。
他当然想说,其实自己早就找到了疑似皇孙的幼童,没想到宋清梦快了他一步,把他这条路给堵上了,于是咋舌道:“老奴以为...还是要尽力接陛下回来才是。”
宋清梦瞥了他一眼,眼神落在秦沂袈裟中的一朵白梅上,思索片刻,淡淡道:“你有这个觉悟便好,将这两人好好收尸,葬在南山寺的白梅树下,其他的话,不必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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