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梦就快要站起来的时候,被褚星河拉住了。
“有什么话不能当场说,况且陛下任他掌管大理寺之后,他还出得去吗?”
他的语气似乎带着些指责和愤怒,但是面色又是一如既往的戏谑。
“我!”常罄恩被他指责,有解释的话却说不出来,礼部尚书掌管科考,不怪褚星河埋怨他,若是当时他站出来说上几句,宋清梦可能就不在大理寺这种地方,反而是子承父业入了兵部。
“少卿,你自己选,这里面的东西,看是不看?”
宋清梦本想拒绝抽身事外,但听了褚星河一言忽然明白,原来自己自始至终都是棋局的一部分,不论他做什么,他别无选择,余光里,他瞥了眼刚刚被拉上的屏风。
“看。”
常罄恩于是轻轻一敲那小瓶子,瓶塞腾地跳开,一张小纸条被他掐着头小心翼翼的拿出来。
“这是我在郁将军卧房中的一幅画里找到的,你们看看吧。”
褚星河接过来,把字条展开放在桌子中间,宋清梦蹙眉不自觉的眯起眼睛,那字写得十分凌乱,他自诩过目不忘,然而写的人刻意隐瞒身份,看了半天,仍旧没有眉目,不清楚来自什么人,只辨别出了几个字——臧北入京,斩立决。
“这是什么意思?我父亲...”郁孤惊讶道。
这张字条的前一句意思很明确,臧北要借着入京的名义反,至于后三个字则可以联想很多东西,比如郁老将军的死。
若是这张字条出现在别的地方也就罢了,顺藤摸瓜查下去总会有个结果,但是它出现的地方是将军府,往下已经没有藤,摆在这里,就是诬陷郁老将军是要造反的人,斩立决,甚至可以译为“臧北即将攻入京城,将皇上立刻杀死。”
众人一看便知其中的歧义,郁孤更是最快反应过来。
“不必心急,一张字条说明不了什么,或许是有人在利用这个掩人耳目。”常罄恩说。
宋清梦盯着这张字条,幸好只是叫在场的人看见了,否则就是作为卖过通敌的罪状也不为过,但不幸的也是,只叫在场的人看见了。
这就是个烫手山芋,在谁手里谁有嫌疑,常罄恩拿出来给他们看,宋清梦就是现在站起来说他自导自演,栽赃嫁祸也不为过,这些朝堂上的人,总有七分凶险,剩下的三分,叫做信任,尽管这信任,均在每个人心里,连三分也值不上。
“什么样的一幅画?”褚星河的表情异常严肃,语气也冷了许多,仿佛被触到了逆鳞,激灵起来。
“一副壁画的复刻版,讲的是古代一名叫微妙的女子的故事。”常罄恩说,“我尝试理解了一下,这故事有些荒唐,不知道是否有人曾听过。”
宋清梦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也有一幅画,自己一直没有看懂过,每次问,宋晨只说“小孩子天真的活着就好,不要多问。”
宋清梦打小通人事儿,说不问,果真什么都没问过,甚至在父亲死之后,连同那画一同埋了起来,只记得当时母亲似乎有一瞬间的犹豫,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常罄恩见无人说话,解释道,“我看着理解的不一定准确,给大家讲讲,权当个乐子。”
“微妙前世杀了侧室的儿子不承认,立下誓言若是自己所为,则嫁夫夫死,生子子亡,于是这一世生为贵族人家,历经四任丈夫,前后生了三个孩子,皆不得好死。”
“这第一任丈夫是个门当户对的,死在了回娘家的路上,微妙突然生产出血引来毒蛇,被咬死,她的大儿子被河水卷走,小儿子被狼叼走。回到老家之后结识了第二任丈夫,但其酗酒家暴,逼微妙烹食自己的儿子,逃走后和第三任丈夫结为夫妻,丈夫不得好死后她被迫陪葬,却不想遇到了贪图自己美色的盗墓贼,被强娶后盗墓贼又被抓获处死,她因此陪葬,结果遇见群狼掘坟觅食,又活了下来。”
他正说到关键处,郁孤突然插道,“为什么死的都是她身边的人,不是她?因果报应轮回不爽,谁的错谁担,怎么能拿旁人的性命做赌?”
常罄恩摇摇头,“是啊,故事的结尾是她求佛指教,得知自己前世的过错,潜心修行,最后遁入空门为尼姑。”
“我在看的时候也特别疑惑,不管郁将军什么时候有的这幅画,或者说是谁给他的,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作为微妙,用他身边人的性命来威胁他吗?”
“还有,郁将军知不知道这张字条,如何解读这里面的意思?处处都是疑点,再加上朝上向来风声鹤唳,最近更是白衣苍狗,怕就怕有些人藏在府中,盯上了我们,所以设下这一盘,逼我们入局。”
宋清梦点点头,他和常罄恩想的一样,姑且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郁老将军更是不可怀疑的存在。
手握西沙兵权这么多年,收复了三十六部,北域的常瑶将军又是他的老朋友,想要造反,根本没必要藏着掖着,是谁在利用他的死,陷害谁?
宋清梦蜷起手指,不说也知道,便是他自己。
常罄恩问他之前,已经知道宋清梦的选择了,他自始至终想试探的,都是褚星河的立场,宋清梦对于他到底有多重要,才是常罄恩想知道的。
郁孤想不到这一层,只知道有人要陷害自己父亲,忙起身,“我想起那幅画放在哪了,说不定还有别的线索。”
她话音刚落,楼外跑过一个人,身后闹闹吵吵的跟着一个拿着棍棒的,隔了老远都能听到,那人喊着,“捉贼了!捉贼了!有人从将军府偷东西了啊!”
宋清梦抬眉,和褚星河对视了一眼,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征求他的意见,但是手指被抓住的瞬间,出乎意外的,宋清梦真的没有动作,相反,坐在常罄恩身边的郁孤,还没听清最后一句,便一脚踹开窗户,纵身跃了下去。
“站住!”
她这一嗓子喊出去,除了那小偷,谁都站住了,宋清梦忙扒住窗户,直到看见郁孤三两下追上眼前人,并且迅速制服抢下他手中的东西,才松了一口气,不料刚转过头,就被褚星河拉着下了楼。
“你看清他偷的是什么东西了吗?”
“好像是一个卷轴之类的东西....那幅画!”宋清梦跟在他身后,加快脚步追了上去,等到郁孤的身边,围观的却是另外一场闹剧。
“不是那幅画。”褚星河掷地有声道。
“少将军...少将军杀人了啊!”不知哪传来的一声尖叫,郁孤附近被围的水泄不通,宋清梦凑过去,分明看见郁孤连剑都没有拔,那小偷一头栽在地上,竟是服毒自尽。
“来不及了,晚了一步。”常罄恩呼哧带喘的小跑过来,他不会轻功,一路从酒楼追过来,累的扶着膝盖喘着粗气,扒开人群之后看着郁孤呆滞的背影,愣了下走过来。
宋清梦微垂着目光,不知道应该落在什么地方,半晌后,锁在了郁孤手里的画轴上。
“少将军,可否打开看看,是不是真的是那幅画?”
郁孤一手握着剑身,塞外残阳的十里连营,在战场上经她的手死掉的敌人,怎么也有千八百的,每个人的死状都很凄惨,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见惯了死亡,不会再畏惧它,但面前这个人的样子却死死刻在了她的脑海里,近乎成了往后一生的阴影。
“我没有,不是我杀的。”
她无力的对老百姓说道,可是大家只是畏惧又害怕的看了她一眼,不远处的妇女赶忙把自家孩子拉回来,仿佛她是什么丧尽天良的罪人似的,竟无人去关心,那死掉的人才是罪魁祸首。
“我知道,少将军,打开卷轴,让我看看。”宋清梦的语气格外平静,余光扫了眼地上的人,向郁孤伸出手。
郁孤犹豫了一下,把卷轴抽开,拿出画卷的一刻,手指定住了。
“能不看吗?”
宋清梦摇摇头,“少将军,你也猜到了,画卷没丢,对不对?”
常罄恩无奈的叹了口气,“郁孤,你太冲动了,这是郁老将军用了半生打下来的西沙,如今的局面,怎么能...!”
他却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了,焦急的一双眼对上郁孤抬起头发红的眼睛。
“我冲动吗?我的错吗?我父亲的错吗?就算不是将军府丢的东西,我难道不能管吗?我既然是西沙的兵,难道不该保护西沙的民吗!我父亲是大楚的将,难道不该保护大楚的民吗!为什么是我的错!为什么我父亲要成为那些人的牺牲品!为什么不让我讨个公道要个交代!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要指责我是我做得不对!”
“我到底哪里不对?!谁来告诉我?!我要个真相,我就要个真相!”
她发狠的盯着常罄恩,颤抖的手握着卷轴,剑被扔到地上,她打开卷轴,像是玩笑一样,里面只有一张白纸。
砰。
有人摔倒了。
“快回来小宝,郁姐姐疯了,以后不能去找她玩了啊...”身侧,一家商铺的老板娘正小心翼翼地一把搂住在门前吓得不清,绊倒在门槛上的孩童,那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郁孤只觉得心烦,常罄恩抿起嘴,久久沉默不语。
“九殿下,你信我吗?”
众人各怀心思的走回各自的房间,褚星河就在宋清梦的隔壁,临走时,听见这么一句话。
“小舅舅何来此意?”
虽然他知道不可能,但还是问出了那句。
“我还出得去吗?”
褚星河看着他的眼中,忽然不再是寻常那般笑嘻嘻的调侃了,转而,一抹忧伤闪过,叫人看不出端倪,又深陷其中。
“如果回到壑市,你会管向氏的案子吗?”他答非所问,反问道。
宋清梦听了,眨眨眼,关上了门。
答案是肯定的,却不再是坚定的。
他是大理寺少卿,是兵部尚书宋晨的儿子,安国公的嫡外孙,祭酒陶先生的学生,自小便立誓要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平天下不平事。
可人间万事细如毛,天下皆是不平之事,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报的是谁的应?轮的是谁的回?
宋清梦竟是滴水未进,醉了一夜。
日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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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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