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这一句竟话竟如同惊雷一般震动了全军,沙场上,战马上,又或是刚刚倒地受了重伤的士兵皆使出了最后一把力气,常瑶见状,一脚踏上传令兵的肩头,轻轻一踩,将身直奔敌方将领。
那人正被徐麟缠住,抡着的铁锤直直打向徐麟马匹的腿,被常瑶一剑拦了下来。
利器与利器之间激烈的碰撞,只一声,便将二人拉开了距离。
“快走!”常瑶转头对徐麟说道,然而男人捂着伤口,俨然有种将息之召。
“我徐麟在战场上,从来就没有走过,哪怕是力竭,也用不到一个女人来保护我!”他一只手将常瑶推开,另一只手甩出一道鞭子,扯住对方的胳膊,用力向自己的方向拉过来。
常瑶顺势向一旁滚去,刚要起身,敌方的副将一刀劈了下来。
她分身乏术,是能看着徐麟同敌方首领僵持,彼时后者的身上已经伤痕无数,甚至有新伤就叠在旧伤之上,血与沙土混杂在一起,黏在身上,看着比那破烂的盔甲更像回事儿。
男人顶不住对方的攻势,向一旁栽去,鞭子被对方的手臂撑裂,他见状,连忙收回鞭子,抽在地上,险些把手臂划出个血口子来。
正当对方手里那个比一个头都大,又布满尖刺的锤子砸下来的时候,不远处,竟传来阵阵马蹄声。
彼时的他们不由自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向后看去,只见郁孤同一位异常高大的异族人正架着一匹白马,身后是数不清的罗刹国士兵。
常瑶松了一口气,飞身而起,一剑刺入敌方副将的心脏,又直奔徐麟而来。
徐麟闪头,躲过铁锤。
然而像是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一般,抡着铁锤的人喊出一句话来,将要蹭着沙子离开的徐麟一手抓了回来,扔了武器便开始泄愤式的胡打一通。
徐麟没料到他要来这招,伸手隔挡却被抓得更紧了。
单拼力气,他打不过这人,西沙的汉子同南海的倭寇可不一样,再加上他本就失血过多,此时只感到一阵眩晕,被人用力甩起又重重的摔下来,头好像磕在了什么地方,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朦胧间只听见常瑶的尖叫。
紧接着,抓着自己的男人似乎松了劲儿,骂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向另一边扑去。
草你妈。
徐麟骂道,睁开眼睛,刚要起身,感到一阵难忍的疼痛,低下头,眼下的场景差点将他吓得失了声。
一个人,看着自己的肠子被翻出来,骨头也以奇形怪状的方式脱离身体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徐麟闭上眼睛,喉咙滚动了下,尝试忘记自己刚刚看到的一幕。
他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便也没什么可哭喊的。
为将者,死于沙场,无怨无悔,不折不挠。
常瑶刺了那人几剑,却只叫他留了血,似乎仍想故技重施。
徐麟瞥向自己的那条鞭子,乃是当年刚入军营的时候,先祖亲手为他打磨的。
用的不是什么上好的料子,但是得心应手。
每当握着的牛皮坏了,郁骋又会杀一头牛为他助兴,美其名曰什么欠他的冠礼。
他哪知道什么冠礼?后来大家分道扬镳之后,他才知道,把牛皮条当冠礼的发带来送的,也就是他那位看着严肃实际不着调的师兄了。
徐麟握着破烂的牛皮,将全身力气用在左手,只见鞭子高高甩起,在常瑶被抓住之前,勒在了敌人的脖子上,向自己的方向用力拉过来,直到看着对方的脸色铁青,甚至捏住了鞭绳。
“我...说过,我才不需要......女人保护。”他咬着牙,挤出一句话来。
常瑶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趁机飞起,一剑刺入地方将领的心口,将人直直钉在了楼兰郊外的一棵古树上。
剑从手中掉落,有敌人仍然不放弃,向她跑过来,却被罗刹国的士兵一剑劈开。
徐麟倒在地上,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天空,那云朵白而密,一层又一层。
今日无雪,楼兰城外,寒冬瑟瑟。
他因战乱而生,因战乱而死,无家可归,无处可依。单姓一个徐,是因为郁骋在徐家门口捡到他,至于麟,不过是师父和师兄的场梦罢了。
麒麟前殿拜天子,走马西击长城胡。
胡沙猎猎吹人面,汉虏相逢不相见。
他的麒麟,不是真龙的左右臂,而是长安少年的一场空欢喜。
是夜,有风萧萧,彼时的他还是一个孩童,困在热闹的孤寂中,趴在雪里翻其他人家的渣斗。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成群结队从酒馆跑出来,一人为首,不知是被怂恿还是酒劲上头,竟三两步跑到大街上,对着空无一人的夜半唱歌。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沙场...”
少年仰头,再饮一杯酒,将身飞到一棵树上,撅了一根树枝下来,比比划划继续唱道:“沙场秋点兵!”
徐麟抬起头,觉得这人有些疯癫,怕是吃饱了撑的,都没人看他,他演什么呢?
虽然这么想,但他还是拍了拍身上沾着的雪,轻手轻脚的从巷子中走出来。
既然有人演,他姑且看看吧。
那少年还在自顾自的唱着,可他只听清最末的那句最为凄凉的话。
“可怜白发生!”
白...发?
天空消失了,云层也消失了,他开始看不清发生了什么,脑海里依旧是当初那个少年喝醉了在歌舞。
耳边的马匹嘶鸣,熟悉的箭声掠过,然而这些都同他没有关系了。
记忆里的少年停下步子,在同伴的嘲笑中向他走来。
郁骋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回去,走到徐麟身边,红润着脸庞,醉晕晕的向他伸出一只手。
“你也想学那段剑吗?”
许是一个刻在记忆中的暗号,徐麟终于想起那首诗的下半部分了,他看见自己点了点头,远远地随郁骋走了。
常瑶垂眸,手指紧紧攥着一块牛皮,不知上面刻了什么,叫她看的那么出神。
郁孤身上的箭头刚刚被完好无损的拔出来,趁着麻沸散那股劲没过,她站起身,走到常瑶的身旁。
乌族军被一举攻退了回去,首帅已死,斗志丧失,自然更加打不过援军刚到的骠骑营。
可是烈马飞驰,无数人踏过,尸山无处安放,只得堆在那片荒寂的沙土上。
若不是常瑶几乎拼了命的抱住徐麟的尸体,只怕是一条胳膊都留不住。
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常瑶看向郁孤,后者摇摇头,示意她自己没事,目光落在那块牛皮上,只依稀看出像是一首诗,可是那字凌乱不成规矩,她认不出来写的什么。
“干妈,这是徐叔的东西吗?”
常瑶愣了下,看了眼郁孤,偏开头,情绪终于喷涌而出,眼泪顺着脸庞流下来,却一声不吭。
“郁孤,这首词,是徐将军的一生,也是你父亲的一生,我只念一遍,你记住了。”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郁孤随她念着,不自觉的,也随她一同落下泪来。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常瑶的语气轻而沉重,缓慢有力量,等到郁孤随她说完,抬头看着她的眼睛时,她继续说道。
“你父亲和徐将军,随先帝征战九州定八荒,改立新朝为大楚,乃是开国元帅!然死时皆因小人而背负罪状,是莫须有之罪,你不可认!也不得认!”
“我们为国而战,不是为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而战,这天下乃是旌旗,而我们,是利刃,无罪之有,无罪要认,你明白了吗?”
郁孤点点头,看着她,泪流满面道:“干妈,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而这天下若不将我们当回事儿,那便重蹈覆辙,在这草原之上,再烧一把火...”常瑶咬牙道。
宋晨,郁骋,徐麟...
哪一位不是国之重臣,哪一位不是一生的忠心耿耿?
可哪一位又是清白着离开,得了个好死呢?
宋晨被卷入戚氏谋反一事而秘密发配边疆,郁骋死后却背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徐麟遭人算计,间接害死了自己追随了一辈子的师兄。
然而他们死后,宋晨的女儿不过三月便嫁予皇上为妃,儿子险些入朝成为男宠。
郁骋唯一的女儿十五岁便上战场,厮杀了五六年却等不来京都的一口粮食,他的骠骑营举世闻名,却打不过西沙的三十六只散兵部落。
徐麟至死,未得到一句赦免。
郁孤翻身坐在瓦墙上,想去摘一片叶子吹吹曲儿,一眼望去,尽是黄沙和白雪。
她想起那日狼烟烽火,一人一酒险些醉倒跌落,心如死灰,无法面对孤身一人的将军府。
她不知道宋清梦会如何做,不知道自己父亲是否会被扣上谋反的帽子。
她没有想过,宋清梦真的会断然站在自己的一边,即使后来她听说了,安国公也难逃一个责问。
她的眼泪流尽了,酒空了,京都的梅花开了。
“上朝——”黄公公拂尘一摆,扭着步子站在储君的身侧。
褚仲穆面无表情,环视着众人,正襟危坐。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吕回跪下,带头喊道。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八角藻井下,群臣声如洪钟,叩拜他们的新皇。
褚星河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阶上的哥哥,一言不发。
我势必蹭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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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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