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到上回,诗曰‘春来雷百虫鸣叫,番身一转离泥中。始知出入还来往,一朝变化便成龙’这低七十三签乃是上上签。”空观大师捻着茶杯道。
褚星河见了,心生喜悦,扭头看向宋清梦,难掩笑意。
“敢问大师,此签如何解呢?”
空观看向他,平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若言若现的笑,道:“此解曰‘雷发百虫之象,凡事遇贵人吉兆也。’雷发时转,出入两全,一朝变化,直到天门,至于天命所言便至此。”
这四个词一出,宋清梦顿时松下一口气,但想起多年前的那卦,仍旧不敢完全相信。
“世子殿下可还是想着幼时那件事?说来也怪老衲未尽数告知国公,其实当年莫怪老衲吹马后炮,这后半句,是想讲但又不能讲的。”空观大师蹙眉,语重心长道。
宋清梦听了,竟然一股无名火窜上来,道:“敢问大师,缘何不能讲?既然家父有难,又何必报太平和日后?不过防患于未然,如若不是那句一往无前,家父又怎会被扣上谋反的帽子?”
褚星河见状,连忙道:“清梦,不要心急。”
“我如何能不急?含恨十余载,最终却找不到一个凶手,十年过,太公从未再踏上这南山寺,我怎知求的签就可以当真?若...若我运气再差些,同当年一样,害了他人可怎么办?”宋清梦道,眉目间尽是不解和困惑。
就见空观大师叹了口气,道:“世子殿下如今也甚是年少,你可知天命难违,有些事情就是命中注定的,若是说了,只会折损其余人的运和命。”
“这世间讲究的因果轮回,虽说人定胜天,大多却是命中注定的。”
宋清梦问道:“我不知命中注定,只信命由人法,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环环相扣才对,既得签便尽数解签,不然我父也不会枉死!就连...”
他丢了气势道:“就连我母亲,也不会失踪。”
空观大师见状,不知为何竟笑了起来,道:“你怎知你母亲是失踪,而不是寻到了其他归处呢?”
“什么意思?”宋清梦站起来道:“我母亲绝不会是那种人!她出身便高洁,为人又知书达理,怎会因我父身亡便改嫁他人?大师,您切莫随意揣度!”
空观笑着摇了摇头,冲一旁摆了摆手道:“且叫清宁法师前来,认了她这满心怨怼的好孩子。”
宋清梦愣了下,转头眉毛就拧成了麻花,闻声不知如何自处的看向褚星河。
纵然后者料事如神,也没算到会有这一步,褚星河也是微微有些吃惊,不知如何作答。
待到白梅被人扒开,一名身着灰袍的方丈笑着走来,宋清梦竟全身解数都抛在了身下的泱泱白雪中。
“空观,何事邀我?”
然而她看清眼前人的时候,也是一怔,脚步在原地顿了下,方才重新勾起嘴角向他们走来。
“清宁,你这好儿子,生了也不养,可不是到我这儿来讨要个说法来了?”
宋清梦看着这人,原在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却都封在了紧紧抿住的唇边,一言不发。
他曾想过,母亲会不会同父亲分开后就留在了那边,只是因为尸身寻不到,所以才迟迟没有下落。
又或者,她走失了,被坏人拐走了,经历了一些叫他无法接受的事情。
再或者,最差的,她抛下了儿女,决定改嫁他人。
如若是前两点,他定会抱着为母亲复仇的心态,找到一个自己能坚定去做的借口,讨要个公道。
如果是最后一点,也没关系,他只是见不惯旁人揣测自己的母亲,但母亲若真那么做了,他当然还是希望她能更幸福,平安。
即使忘了自己,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可是各种结局他都设想过了,唯独没有想到,整整十多年,她其实一直都在自己身边,在离自己很近很近的地方,甚至随时都可以见到他的地方。
但她一直没有来见过自己。
相隔十年之久,母子二人重聚,早已不是当年模样。
宋清梦眼角有些湿润,但更多的是愤怒。
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甚至哪怕想质问,都不知道自己应该问什么。
他明明是最有理的一个人啊,明明自己被骗了,可是为了身上的负罪感却那么重呢?
也许是因为再见面,他就没有母亲泰然自若,总而言之,败了下风。
“清宁...法师?”
见着没人说话的气氛正焦灼,褚星河在一旁打招呼道。
虽说越俎代庖的插话并不礼貌,但此时正是给两人都落了个台阶。
清宁法师其实并没有像宋清梦那般失控,反而是在以看苍生的慈悲看着自己的儿子,丝毫不带有半点为自己的情怀。
那慈悲竟因为这样的表情,显得有些冷漠了。
“九殿下,多日不见,越发出挑了。”
“我......”褚星河又要说话,就听宋清梦第一次无礼的插了一嘴道。
“为什么你在这里?”
半晌后,似乎发现自己的话不对,他又补充了一句:“娘。”
女人听了,坦然的表情也蒙上了一层愧疚,咬了咬嘴唇,抬手拍了拍宋清梦的肩膀道:“孩子,你长大了。”
“科举之后,我听闻你化险为夷,虎口逃生,靠的是智慧;上元佳节同殿下一并前往西沙,虽然丢了官位,却守了本心;中元之时,你给父亲烧香的时候,我也见着了;哪怕是月前担下南海的责任,我其实一直都在你身边。”
宋清梦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些话,他甚至在女人开口之前,连“我不是你母亲了。”的回答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宁愿面前的人再冷血一点,是不是这样,他就能继续指责这个在自己看起来,算不上一点正确的决定。
“爱不爱我。”
这个问题可谓千古风靡,情人在问,夫妻在问,母子之间也在问。
过去他总觉得过于俗套,未曾想过自己认识什么人能问出这般问题,原以为无爱者才大爱苍生,最后发现,自己的每一步都踏在了“爱与不爱”之上。
想不到过了个几年,见到旧日的故人,他最想问的话,既然是自己过去最为轻蔑的。
所以呢?
所以你就可以丢下我吗?
所以你就放任姐姐在父亲去世之后嫁给了皇上?放任我四五岁就同太公相依为命?放任我们在朝堂被人算计,父亲被人陷害的仇,就这么算了?
所以这是你遁入空门的道理吗?
宋清梦的字字句句在心中碰撞出一簇一簇的火花,恨不得便点燃了整山的白雪。
可他是个多么清冷的人呀。
他不会表达的情绪尽数藏在心底,最终只化作两滴泪落下来。
美人落泪,英雄怜爱。
但褚星河站在旁边,却只觉得自己多余。
他似乎做错了什么,可自己实在无辜。
“你...”宋清梦欲言又止。
“世子殿下,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是叫你从着本心,不要为了所谓的仇恨蒙住了眼睛,”清宁法师道。
宋清梦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此去南海非同小可,此卦又名陈桥兵变,流血不可避免,且随运而行,切莫要冲动害事。”
“娘!我!您叫我什么?”
宋清梦还未说完,就见清宁法师冲空观方丈点了点头,转身一步不留的离开了。
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他们一眼。
“世子殿下,万事万物皆有因果,她不愿说,你逼迫她做什么?”
宋清梦转过头,愤懑道:“我何时逼她了?难道是我对不起她不成?有什么事是她放弃我的理由!我...我做错什么了?”
褚星河见着宋清梦的情绪越发难以自控,只得温声道:“清梦,清梦,别在山上说这些话,我们走,走就是了!”
他搂着宋清梦,一步三回头冲空观使着眼色。
许是无力挣扎,宋清梦任由他抱着,也算听话的回到了马车里。
他在马车里揽着褚星河痛哭了一气,直叫那人的锦绣衣裳遍布泪痕,胸前湿了一层又一层,还拍着他的后背,轻吻着他的额头。
“你家殿下使的眼色什么意思啊?老衲怎么看不清?”
檐花挠了挠头,眨眨眼思忖了一会儿,道:“他的意思是,‘你个老头子再多嘴,下回就把你的破庙烧了。’”
“......?”
檐花说完,头上也蹦出了个问号,可是又思索了一阵,还是坚定自己的推测没有问题。
“你家殿下真是这么说的?”
过了会儿,方丈问道。
檐花看着他,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应该是这个意思。”
只见空观大师袈裟一甩,转身道:“等我把他栽的满山白梅都烧了,看他想怎么样。”
“黄毛小儿,满嘴护眼,逼的出家人口出狂言,简直是有违良知,亏我小时候还抱过他......”
大师走了一路嘟囔了一路,奇怪的是这好像自言自语,声音还不小。
离了不老远,檐花还能听到他“骂骂咧咧”的声音。
他也是个有眼力见的,世子殿下刚帮自己讨回了饭碗,这时候去烦人俩不是一回事儿,于是寻了个椅子坐下了,盯着眼前的签筒,忽然蹦出了个想法。
左了都是翻书和念上面的话,不如也为自己卜上一卦。
然而这签筒掉出来,他还没来得及看,就被拐弯回来的清宁法师一手按住了。
“小檐花,这签啊,不能随意求。”
“好好好不求不求,”檐花抱着拳,嘻嘻一笑,把头别了回去,吃瘪了似的鼓起腮帮子。
清宁大师笑着看着檐花,然而这笑还没见底,便蹙起了眉头。
那上面写的什么,倒是看不清了。
毕竟那“下下签”三个字,叫人看都不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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