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无相城(9)

洛凕只想,他好像从来如此,身边的人总会因他而不得善果。

“可你被关在那地方三千年。”沈炤忍不住朝洛凕靠近了,急切道,“天道堂,越祉,他们都视而不见,敖澜他却——”

“是我求他的。”

洛凕神情平淡地说。

沈炤闻言一滞。

“我求他千万不要放我走,不然我一定不会再回去。”洛凕似乎仅仅在陈述事实,语气中不闻半点波澜,“我害怕那个地方,怕到屡次想要寻死。”

他害怕那座囚笼,曾想方设法要从中逃离,可渐渐地,他发现他无处可去。于是他只能倾尽所有将触手可得的留在身边,唯恐其中再度只剩下他,独自熬过千百日夜。

“……可我后来早就忘了为何如此。”

可这些远远、远远不及他心中的恐惧。

——

他试图劝自己这样就好。

他什么都做尽了,这样敖澜就不会离开他身边了。哪怕他再无法踏出这座仙宫,哪怕他身上已缠满金线,乃至最终只能待在那湖面中央的八面长亭下静修才能勉强清醒,他应当都是心满意足的。

已经无处可去了,他不该奢求更多,只要敖澜还在……

脚步声近了,是他熟悉的人自亭前长栈上走来。那人身量早已比之过去高大许多,玉白长发瀑布般拖曳在身后,鎏金白袍上是龙鳞般的光洁纹路。

敖澜缓步来到他面前,一如往常在他身侧紧贴着坐下。

“……月仪。”

“怎么了?”月仪收住心绪,微微转头,温声问道。

就像往常一样,无需再关心其他。他仅剩的清醒、尚留有的余地,都应当用在这条白龙身上。以此回应其依恋,和将近千年下来始终如一的执着。

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歉意?或仅是手段罢了?他不关心,也懒得去思考。

“你想走吗?”只听敖澜说。

四个字云淡风轻地飘过耳边,叫月仪一时都未能反应过来。

却紧接着深深刻上他的心口。

这孩子突然问些什么?

他分明说过了是自愿,这些东西他早不在乎。再者敖澜自己也想留在这里,做什么要同他询问这种东西?他当然不会答应,他就算走了又能去哪,这里已经是他唯一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他应当……

刺痛接连从身上传来,是那些金线原本就在的位置,是他本该早已习惯且忽略的痛楚。可此刻却无比明晰,好像鲜血从被勒住的皮肉下淌出,浸湿他的衣袍,乃至颈间曾几乎被勒断的窒息也重新涌上。

这时,一只手温柔地绕过他的耳后,将他拉近了,叫他能隔着黑纱清晰地同那双金瞳对视。

其中仍旧平静,却最能映出他此刻惶恐的模样。

“月仪。”他听见那孩子轻声唤道,珍重且无奈。

“不……不。”月仪不敢再多看,只能低下头去,额前紧抵在敖澜胸前,双手攥上衣襟,声音无法控制地颤抖,“千万不要放我走,好孩子,求求你……”

别丢下他,别放开他,别再让他独自一人,他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我不能扔下你,我不想……很快就好了,没事的……”

他不想离开,他不能离开。

敖澜只是看着他,再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你想走吗?”

月仪不住发着抖,大口喘着气,将头低得更深。他指尖攥得苍白,将敖澜的衣襟捏得发皱,口中终遏不住哭腔和恳求。

“我好冷啊……澜儿……”

他好想逃走。

——

他哄骗了那条白龙,语不成声地恳求它用爪牙割断束缚他一生的线。他说,他一定会回去的,待他恢复残破不堪的法力,待他揭下过去留下的伤疤。

“……我应了他的心意,让他放了我。”

待他能够回来共度终生。

洛凕下意识伸手去触碰被冻得发白的嘴唇,却又恍然反应过来似的,将手收回了斗篷下。他抿了抿嘴,好像有什么触感仍旧停留其上,温热却仓促。

那条白龙从来不敢碰他。那是他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格。

“换作是你,我也会如此。”洛凕深吸一口气,苦笑出来,再抬眼看向沈炤。那双金瞳与敖澜相比有着更多骄阳般的热切,不似那般沉静如潭,却对他来说太过刺眼,“你希望是那样吗?”

他早就走错了路,便总有一天会出于恐惧而犯下过错。

那细微的动作叫沈炤一时睁大了眼睛,半张着嘴哑了半晌,才往外挤出一个字:“你……”

“天道堂是如何跟你说的?”洛凕紧接着问,“是我离经叛道,自己提剑闯出天界,而澜儿没能把我拦下?”

说罢,他叹了一声。

“那时我法力已被废去大半。沈炤,凭我自己是挣不开的。”

沈炤难以置信地怔在原地。

既是对事实与他所知相去甚远的震惊,也是对洛凕话语间透露出的不堪感到悲切。凡界所尊崇的舜泽乃是帝初之下再无其二的上仙,是无论在何处都高居神坛的照夜仙君,哪该是这般扯下羽毛求全的笼中雀鸟模样。

“我已经对不起澜儿,我不想再对不起你。”洛凕靠了过去,伸手摸上沈炤的脸颊,望着那双眼睛,近乎恳求,“回天界去,忘了我,好吗?”

他不过是个靠谎言换取短暂自由的骗子,何德何能经得起这般挂念。宋云轻也是,沈炤也是,为何都非得遭在他身上不可,他何罪至此。

“我……”

沈炤还想说些什么,却下一刻无端皱起了眉头。

“沈炤?!”

洛凕还没能反应过来,竟见沈炤猝然脱力般往前倒去。他始料未及,连忙将人扶住,而接下来所见只叫他震惊得说不出话。

和那日在烬缘山上一样,黑色纹路爬上沈炤的脸颊,将失神的金瞳染上浓墨。

“这是——”

哗啦。

锁链垂落在地面的声音。

“看样子你们还有不少旧要叙,但实在抱歉,他的放风时间结束了。”

随着锁链拖曳的响动,洛凕最不想听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青瑛手中一条有着荆棘般尖刺的链条垂在地上,连向沈炤颈间,在那里扣上了一道枷锁。片刻间,沈炤竟已变得和此前判若两人,宛若无事般径直起身绕过洛凕,去到青瑛身后站定。

“你到底对他……”洛凕起身戒备着青瑛的动作,同时暗自观察,却见沈炤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视线不再转向他。

“我对他?”青瑛顺势伸手勾过沈炤的肩膀,挑起那下巴左右看了看,而后轻声一笑,“您不是知道么。”

“说来已经过去三十六年,再见面您却不认识我了,可让我伤心好一阵……”

青瑛说罢,朝洛凕伸出手,一副关切的模样。

“来,外面太冷,我送您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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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浊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