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轻叩三下。
何元菱有些紧张,又满怀期待。
老臣曾经说过,路言驿因为长年名存实亡,朝廷也不再专门委任负责人,由各省通政司兼管,有数个官吏编制,虽说当差全凭良心,倒也不至于所有官吏都没良心,总还会有留守人员。
“笃笃笃”,再叩三下。
这回终于听见一点动静,一阵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脚步声,还有小声的争吵。
“这都几时了,我说你就别多管闲事了。”
“万一是上头来督察?”
“不可能。督察也是走过场,哪会这时辰来。”
“那也得开门看看,万一真是有急事……”
“得,要真有事,你接。我可不管。”
“吱哑”一声,门打开了,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请问……”
年轻人刚说了两个字,立刻被拽到门后,换了一副稍稍年长些的贼眉鼠眼。
“哟,小姑娘,什么事啊?”
这声音,何元菱一下就听出来了,是刚刚嫌人多管闲事的那位。这人发现门外站的是一位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这才立即把那年轻人给拉了回去,自己来卖好了。
“我有冤情。”何元菱一边说着,一边将脑袋探进门去,望向那个年轻人。
她很确定,这年轻人才是能办事的人。
贼眉鼠眼卖了超大一个热情,却没引来何元菱的半点关注,很是失望。朝那年轻人一挥手:“你去。”
何元菱跟着二人走进去,穿过正堂,又拐到了一个破旧的屋子里。
屋子中央有一张案桌,上面空空荡荡,只在角落里放着三四本案卷,封皮还有些新。案桌后面有一排隔断,隔断后是数排木架子,上面堆着很多册子,用布袋子分别扎着,扎口上垂下竹签,便于查找。
除了案桌上干干净净之外,整个屋子,除了破,就是脏。木架子上落满了灰尘,竹签们整齐、却又黯淡,看得出这里曾经的辉煌和如今的落寞。
贼眉鼠眼那位叫涂兴安,年轻人叫卓北,二人都是路言驿的主簿,掌管文书案牍工作。
此刻,涂兴安坐在角落一张椅子上,后仰着,望着案桌前的卓北与何元菱。
要知道整个江南省路言驿,弘晖十四年一共只接了两起申诉案子,案卷就在案桌上堆着呢。所以涂兴安完全不想揽事儿,心里盘算着怎么赶紧把何元菱打发走。
“姑娘,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涂兴安问。
“问路过来的。”何元菱淡淡地道。
这姑娘很镇定啊。涂兴安盯着她:“我是问,你年轻轻怎么知道路言驿的?已经没人会来路言驿申冤了。”
何元菱却不紧不慢:“自有高人指点。别人不来,我来。我相信这里。”
卓北眼中顿时放出了光,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
“何姑娘你放心,路言驿正是受理臣民密封中诉之事,你是来对地方了。”
“切!”涂兴安不屑,抠着鼻子,一脸不想沾手的模样。
何元菱递上状纸,卓北简单看了一下,铺开纸笔,开始做记录。
“为何苦主周向文自己不来,却是何姑娘前来申诉?”卓北例行公事地问。
“包枢光每每在半路拦截,周向文已遭受过四五次毒打,完全到不了省城,无奈之下,才由我前来代他申诉。”
何元菱说得清楚,卓北也点点头,在纸上认真地记录着。
那边涂兴安开口了:“你是周向文什么人?”
何元菱道:“算是半个街坊吧。”
涂兴安立刻抓住机会,眉头一皱:“这不行啊。申诉也有申诉的规矩,要么是苦主亲自来,要么是苦主的家人来,你非亲非故的,与规矩不合。”
说着,涂兴安还一伸手,指了指墙上贴着的一张纸。
那纸上张贴的是一些申诉流程,大概算是大靖朝的公示方式。只是公示时间太过久远,那张纸不仅发黄,而且发脆,上面的字迹都已经模糊,一派摇摇欲坠的模样。
不用问,那张纸上肯定有相关的规矩。
但同样也不用问,何元菱一定是有备而来。
她挑了挑眉毛,向那张纸斜睨一眼,笑了。
“文宣五年,河东省礼峰县冤杀屠夫一案,申诉人是礼峰县衙一名小小的仵作。据说,申诉之初也曾被冠以不合规的帽子,这名小仵作一路从省路言驿申诉到京城通政司下属路言驿,最后成功为屠夫翻案,河东省上上下下三十余名官员涉案革职。文宣帝曾在奏折上批,规矩是助人的、不是害人的,谁拿规矩害人,便是滥用规矩……”
何元菱顿了一顿,望向涂兴安:“涂主簿觉得,文宣皇帝说得对不对?”
涂兴安顿时愣住。
文宣皇帝便是靖宁宗,文宣五年,离现在也不过二十多年,这么重大一件案子,涂兴安自然听衙门里的前辈们说过。
但他没想到,这个除了美貌惊人、其余皆不惊人的一个小小民女,竟然知道这一段秘闻。
谁敢说大靖朝的先帝们说得不对?涂兴安肯定没这个胆子。
卓北也是暗暗震惊,不由对何元菱刮目想看。
但涂兴安亦是他同门师兄,不能让人家太难看,于是卓北道:“事从紧急,亦可以破例。既然周向文无法前来,由何姑娘代为申诉递状,也行得通。涂师兄,对吧?”
涂兴安哼一声,转过脸去,恢复了后仰的姿势,继续抠他的鼻子。
终于等何元菱这边说完,卓北也已经纪录完毕,何元菱问道:“不知申诉之后,几日内会重启审理?”
卓北道:“姑娘申诉的案件,所涉之人为阳湖县典史,需得报由省通政司衙门,获准后我们会签重审令,派人前往阳湖县督查重审。”
听上去还有点复杂,何元菱略一沉吟,问道:“七日之内能重审么?”
卓北还未说话,涂兴安已跳了出来。
“七日?姑娘你站着说话不腰疼。省通政司衙门那是什么地方?出纳帝命,通达下情,那是千头万绪皆在一处。你这小小的民间案事,能报通政司衙门已是天大的福分,还好意思提什么要求,回家候着吧,啥时候传你和周向文去县衙,啥时候就是重审了。”
卓北一看,涂师兄这说话也太冲了。正要开口打圆场,何元菱已是柳眉倒竖。
她豁地站起,冷冷地望着涂兴安。
“百姓申冤、衙门办案,此乃应尽之责,涂主簿竟用‘福分’”二字,未免也太高高在上,将职责当施舍了么?”
涂兴安一脸贼眉鼠眼,此时更加不堪。
“我话便说在这儿,你这申诉,就算报上去,七日内我也有法子叫它下不来,你不信就试试,谁硬得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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