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清晨,天微微亮,春丽过来就把周兰喊起来了。
周兰起来后洗了把脸,然后去灶台上拿了个隔夜的蒸红薯,就和春丽出门了。
外面的天色还黑蒙蒙的,路上又静又冷,一个人也没有,只偶尔响起几声狗叫和鸡鸣声。
到了新娘家,新娘家里的人起得更早。
大门口和院子里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大红的灯笼挂在树梢和屋檐下,新娘的父母兄妹、伯叔婶娘站在被灯笼映的红彤彤的院子里,正商量着还有没有哪里遗漏需要补充的。
“二伯,嫂子,三爷……”春丽一个不落地挨个叫人。
周兰平时不在村里走动,眼前一堆人里,她只认识春丽的母亲,所以也只跟她打了招呼:“二大娘。”
“兰兰来了。”春丽的母亲笑着热情道,“快去屋里玩吧,新娘子正化妆呢,你们一辈的小姑娘都在里面呢。”
新娘的屋子一眼就能分辨,不仅门口贴着囍字,里面的蜡烛也是最亮堂的。
周兰和春丽进去,里面已经围了三个小姑娘,都是十三四的模样。新娘子坐在坐墩上,梳头婆正站在她后面给她盘头发。
新娘的年纪也不大,十六七的样子,身上穿着大红的婚服,脖子上戴着金项圈,见她俩进来,笑着招了招手:“春丽,兰兰,快进来。屋里挤,没放凳子,你们去床上坐。”
“来兰兰,你坐床上,我去看我姐。”春丽拉着周兰按在床沿上,自己则兴致盎然地凑到了新娘子旁边,看梳头婆怎么给新娘子梳头。
床上还坐着其他三个小姑娘,三人挨在一块悄悄地看了一眼周兰。周兰安安静静的坐在床沿上,脖颈微微含着,像冬天枝头上的冰凌,清清冷冷的没什么情绪。
周兰的傻病真的好了吗,怎么看着还是和她们不太一样。
虽然好奇,但也不好盯着人看太久,三人看了一眼后,就扭头若无其事地继续讨论床头陪嫁的铺盖去了。
新娘子的父母给她准备了很多陪嫁,除了床上的两床铺盖,墙边还立着一个双开门的立柜,一个四方的衣箱。衣箱打开着,里面装满了新做的四季衣裳,衣箱旁边的地上则放着新买的暖瓶,脸盆,搪瓷缸,毛巾,镜子……等等生活必用的零碎物品。
在这样物资贫乏的年代,这样的陪嫁可算是相当的丰厚了。
天亮得很快,公鸡打完两遍鸣,外面的天就已经大亮了。
院里的兄弟叔伯进屋来,把屋里的陪嫁都一一抬出去放在了院子里,等会接亲的人来了,方便接亲的人把陪嫁抬走。
屋里腾出空来,梳头婆这时候也已经帮新娘盘好了头发、上好了妆,街坊四邻还有亲戚们这时候也都陆陆续续的来了,男的聚在院子里,女眷则进了新娘的屋子里。
很快,刚被腾空没多久的屋子又变得满满当当。
新娘坐在床上,其他长辈围坐在床的四周,有抱着孩子的媳妇,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热情张罗的中年妇女。年轻的姑娘们站在屋里其余的空地上,屋里时不时还有半大的男孩进进出出,床上也爬着好几个还不会走路的小娃娃。
周兰和同龄的姑娘们站在一起,姑娘们还在讨论着新娘的嫁妆,周兰站在一边,也就春丽偶尔跟她说两句话。
但即便不用和人频繁交流,嘈杂的环境也依旧令周兰感觉十分不适,偶尔回应春丽的话,她也说的十分简短。
“嘿,你也来啦!”
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她回头,是春生。
“是啊。”她露出久经练习的标准笑容。
“我一会要去送亲,路上吹吹打打的比现在还热闹,你跟不跟我去?”春生问。
周兰摇头,她不喜欢热闹的环境,况且送亲路上都是陌生人,她不想去。
旁边几个同龄的女孩本来就在悄悄地关注着周兰,见状,立即不满地看向春生:“你怎么光问她去不去,你怎么不问我们?”
“我干嘛要问你们,我又不带你们去。”春生说的理所当然。
女孩子们气坏了,拳打脚踢地把春生赶出了屋子。
外面的亲戚基本已经到齐了,记账先生合起礼单,把礼单和礼金一起都给了主家。礼金不多,都是五毛一块的,这时候大多数人随礼主要随的还是东西,比如布料,馒头,猪肉,等等。
随礼用一个个的篮子装着摆放在墙边,院子里还摆着随嫁的嫁妆,亲戚们自己找地方,或站或坐的磕着瓜子吃着糖,整个小院和三间房里都熙熙攘攘的挤得满满当当。
太阳日渐升高,嫁妆里的座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当三个指针重合到一起时,座钟下部的铜片被敲响。
“铛……铛……铛……” ,声音一共响了九下,九点了。
隐隐约约的,外面的街道上传来吹吹打打的唢呐声和锣鼓声,探信的人跑出去,又很快跑回来。
“接亲的来了,快快!拦门的快准备了!”
新娘的房里,床上玩闹的孩子被揪了下去,大人们鱼贯出了房间,周兰也跟着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新娘近亲的几个姐妹。
房门被紧紧关上,新娘近亲的哥哥弟弟都守在了门外,春生也在其中。
周兰随着众人去在院墙下,外面的乐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大门外。
没多久,新郎穿着大红婚服一路作揖地从大门外走了进来。
新郎的个头很高,长着浓浓的眉毛,高高的颧骨,满脸都带着开心的笑。他后面跟着的接亲的人,则一路进来一路撒钱,一分的、两分的、五分的,一把把往外撒,把拦亲的小孩都吸引了过去。
趁小孩们捡钱的空挡,他们呼啦啦地就赶紧冲了进来。
刚冲到新娘房门外,又被春生几人拦住了。
“想娶我们周家的姑娘,光会撒钱可不行,你得有担当才可以。看见这个扁担没有,扁担两头,一头坐一个人,你要是能担起来,就让你把新娘子接走。你要是担不起来,那你就哪来的回哪去吧。”
新郎连连叫苦:“哥哥们,一个人少说也有一百来斤,俩人就是两百多斤,这我哪能担得动,要不换成俩小孩行吗?两个大人我实在是担不起来啊。”
“担不起来,那你就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别啊哥哥们,我们好不容易来了,要不换成七八岁的大胖小子行吗?”
“这年头,我上哪给你找大胖小子去!你担不担,不担就一边呆着去!”
“别啊别啊!”
新郎和后面几个接亲的讨价还价,最后每人喝了三盅酒,把人换成了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新郎咬着牙把人担起来,绕院子走了一圈,春生几人这才放行。
新郎带着人进了新娘的屋子,没一会,就背着新娘出来了。
堂屋门前坐着新娘的父母,两位新人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奉了茶。
两位老人给女婿发了红包,眼角都有些湿:“我们女儿以后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
“爸妈放心,家里就我一个儿子,我爸妈也只有这一个儿媳妇,我们全家都会好好待她的。”
新娘子在旁边哭的泣不成声。
媒婆盖上新娘头上的盖头,新郎重新把新娘背起来,一路背到了大门外,放进了花轿里。
众人都跟在后面去了大门外,周兰也跟着过去看。点炮的人把鞭炮围着花轿绕了一圈,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迎亲的和送亲的人一块把院子里的嫁妆一一抬了出来。
等鞭炮点完了,唢呐锣鼓重新响起来,抬轿的、抬嫁妆的、骑自行车护送的、走路过去的,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就从新娘家离开了。
小院里空了大半,顿时显得萧索冷清下来。新娘的父母还是眼角湿润的样子,但看着女儿远去的花轿,脸上也有了种尘埃落定的欣慰和放心。
两天后,赵田亮带着东西来周兰家里拜访。
周兰家里余钱充足,这个冬天父母没再因为讨生活而四处奔波劳碌。赵田亮来的时候,两口子正闲在家里腌咸菜。
见赵田亮来了,两人洗了手,把赵田亮让进了堂屋里。
赵田亮是挑着扁担来的,扁担一头是五斤红薯干,另一头是五斤杂粮面,都是实实在在的粮食。
周定山:“怎么拿这么多东西,亲家客气了。”
赵田亮坐在凳子上,两只手规矩地搭着膝盖:“我爹娘说,叔婶今年没怎么上工,怕你们分的粮食不够吃,所以让我拿了点过来。爹娘说,我们只有些老粗粮,没什么好东西,让叔婶别嫌弃。”
“这是哪里的话,粮食这么金贵,我们开心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呢。”
这边说着话,外面周兰走了进来。
赵田亮见她来,就连忙站了起来。
“你来了。”周兰打招呼。
“是啊。”面对周兰,赵田亮也拘谨地很。
王润香见状,笑道:“你们小年轻自己聊吧,我跟你叔还有活没干呢。”
周定山也站起来:“是啊,还有咸菜没腌完呢,我们干活去了。”
说着两人就拿着菜去了灶房,把堂屋留给了周兰和赵田亮。
大半年不见,再看见赵田亮的脸,周兰还是会不自觉想起那天他脱她衣服时亢奋的表情。只是和年初不同,她现在已经学会忽视那些不舒服,可以如常面对赵田亮了。
“坐吧。”她道。
“哦好。”赵田亮扶着板凳坐下,他悄悄看了一眼周兰,“你的头发又长了。”
周兰下意识地把头发往衣服里藏了藏:“是啊。”
“你们村今年收成挺好的。”她指了指旁边地上的粮食。
“好什么啊,收成一年比一年差。“说起种地,赵田亮算是打开了话匣子,
“你常年不下地你不知道,地里边不公平的事多着呢。就不说干多干少的问题了,就连记分员也想着法扣你的分,那多出来的粮食都吃他们自己肚子里去了。现在大家一个赛一个的不干活,庄稼长得跟荒地一样,哪可能收成好。”
周兰确实从来没有下过地,她不懂地里的事,就安静地在一旁听着。
赵田亮久违地找回了最开始和周兰相处的感觉,心里不知不觉放松了许多。
“……你……年初那事,你不生气了吧?”
周兰她低下头,轻道:“没事,都过去了。”
“我听我几个哥们说,他们都跟未婚妻那什么了……”赵田亮说着,脸上有些不自在,“……结婚前我肯定不会再那样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周兰点了点头:“嗯,都过去了。”
看周兰好像是真的放下了,赵田亮这才真心实意地笑起来:“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呢,你肯定喜欢。”
说着,赵田亮从口袋里拿出一本语录,他翻开书页,从中拿出了一枝压得扁平的嫩黄色干花:“今年春天你不在家,没能来我们三里沟看油菜花,我就摘了一枝给你做成了标本,你看,好看吧。”
周兰接过那枝油菜花,花枝已经完全干扁,薄如蝉翼的花瓣在枝头颤动着,和新鲜的花朵一样美丽。
周兰的目光不由得柔软下来:“是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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