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容三

一路行来,人流络绎不绝,目之所及,人人行色匆匆。见到杜元正一行,有人目露惊喜,有人神色尴尬,杜元正恍若未见,一一打过招呼。

迈入正堂,以假乱真的摹本依然高悬,堂中摆设与元延十七年杜元正离去时并无差别。

窗外竹影萧萧,在窗棂上投下凌乱错落的影子;窗下一方黄木小几,其上放了一尊晶莹剔透的水晶细颈瓶,瓶中水色清透,一支水仙盈盈舒展枝叶,嫩黄花蕊与如雪花瓣相映,淡淡幽香弥漫鼻间。

若没有廊下脚步匆匆的行人,当真算得上是岁月悠闲,万分适意。

杜元正召来尚书省众人,言简意赅地讲清了情况,又问过各部尚书、侍郎,今日有几人未来上值,各部侍郎一一答了。

杜元正记下这些人的名字,道:“派人去打听打听,这些人是跟着两宫去了南边,还是出城避祸。”侍郎们都应下了。

政事堂中这些人,官阶最低的也有六品,都是宦海沉浮多年的人物,与其说他们担忧北鸱抵近建兴,不如说他们更担心圣人与太后贸然离京——毕竟自建立之初,大夏边关便不太平,与北鸱多有摩擦。对付蛮夷,要么剿要么抚,二选一罢了。如今这种情况固然严重了些,却不是没有先例,照着做便是了。

而圣人离京,委婉点叫“南巡”,直白点叫“出逃”,无论放在哪个朝代,都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历代逃亡之君,都难以得一个善终的下场,如何不人心惶惶?

纵使众人心中诸般思量,面上一点风声都不露,听了杜元正的训话便各自散去了。

堂中只留下师徒二人,杜元正靠在椅背上,疲乏地揉揉了太阳穴。

闻煦轻车熟路地迈进隔间,水汽袅袅、火焰摇曳,一个与闻煦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守在半人高的炉子边,脑袋一点一点,显然正打瞌睡。

炉子上放置着一个铜壶,因年久日深,已镀上一层黯淡的色彩。壶嘴里不断喷出水汽,显然水已开了。

闻煦取来湿帕子垫着,拎起铜壶,心中默默腹诽,玩忽职守。

看那年轻人半睡半醒,身子摇摇晃晃,就要一头栽到炉子上——炉子里炭火正旺,燎着了头发、皮肤可不是闹着玩的。

闻煦一把扶住他的手臂:“小哥醒醒!小心叫火灼了!”

那年轻人被吓得一个激灵,立时撑开眼皮,嘴里胡乱嚷着:“阿耶!手下留情!打人不打脸!”

闻煦这才看清他的脸,大乐:“你什么时候又给自己认了个阿耶?我倒没什么,只怕容右丞不乐意。”

此话一出,那人大怒:“敢占小爷的便宜,不想活了!”

说着挣脱闻煦的搀扶,手攥成拳,猛地砸了出去!

脚尖一点,闻煦瞬息间退开两步,稳稳站定了,散落的额发被拳风带得扬起,似笑非笑道:“两年不见,容三郎便不记得我了?

听了这自来熟的话,年轻人才正眼打量这不知天高地理的小子,立刻又惊又喜道:“阿煦!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回来,怎么知道你多了个阿耶?”闻煦身子一矮,躲开年轻人欲揽肩的手,故作正经:“你平日对容右承也这般动手动脚?

年轻人佯作凶狠,“少来这套!”

一边说话,一边手上也不闲着,相当自然地揽上闻煦的肩,勾肩搭背地走到炉子边坐下。

屁股还没沾到凳子,他便迫不及待道:“你怎么回了建兴?可是跟着杜公回来的?回来了还走吗?”

闻煦拂开他的手,无奈道:“你难道不去服待你阿耶?老师还在等着我呢。”

“我阿耶恨不得没我这个儿子,”容三郎撇撇嘴,还是放了人,“你去吧,替我跟杜公问声好。”

“知道了。”闻煦起身,拎起还冒着白气的铜壶往外走,头也不回道,“你在这等着,我和老师说一声就出来。”

容三郎心花怒放:“那你可得快点!我请你上裕昌楼喝酒去!”

这边厢容三郎已开始美滋滋地畅想裕昌楼的美酒美食,那边闻煦刚掀开门帘,便遇到一个中等身量、相貌端严的男子,他年纪已经不轻了,眼尾纹路深深。

闻煦暗道一声不妙,为茶房里无所事事的容三郎哀悼三秒,脸上浮现谦和笑容,招呼道:“小子见过容右丞。”

原来这男子正是容三郎的父亲,尚书省右丞容岳,素来持身秉正、刚正不阿。

他勉强扬起嘴角,笑容微微僵硬:“闻郎君回来了。”

不待闻煦回答,他瞥见容三郎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屏着气往茶房深处藏,横眉冷喝一声:“畏畏缩缩像什么样!还不跟着我去见杜公!”

容三郎磨磨蹭蹭地走到容岳身后,满脸不情愿,嘴里不知嘀嘀咕咕着什么。

掩在衣袖里的手不动声色地掐了容三郎一把,就在他即将脱口而出一声痛呼时,闻煦上前一步,对容岳笑道:“二年不见,老师也一直念着右丞。”

容岳脸色缓和了些,没再追究一旁龇牙咧嘴的儿子,颔首道:“走吧。

从茶房至政事堂不过十余步路程,就这短短的时间,容三郎都不肯放过,压低了声音和闻煦抱怨:“倒霉!怎么刚好遇见我阿耶!”

闻胞目不斜视,嘴唇微动:“你不是托我向老师带声好?自己去不是更好。”

容三郎眼睛睁得溜圆,忿忿道:“这能一样吗!”

正要再辩驳几句,听见容岳咳嗽一声,容三郎立刻住了嘴,下意识理理衣襟,收起不正经的神色,摇身一变为懂事知礼的翩翩少年。

却说为何容三郎看见其父,如羔羊见虎、避之不及?

容三郎名容骧,是容岳的幼子,也是唯一的庶子,在家中排行第四,上有两位兄长一位阿姊,下有一位一母所出的幼妹。两位兄长都是循规蹈矩的性子,按部就班地读书、科举、娶妻、生子,朝野上下都赞一句“颇有乃父之风”。

偏偏容骧是家中的异类,一点没继承容岳的沉稳端肃,素来没个定性儿,逃学、打架、六博棋样样精通,偏偏一看书就嚷嚷头痛。

容岳也不是没试过把幼子往“正路”上带,但因他生母在诞女时难产而亡,容骧和幼妹都长在容岳正妻陆氏膝下,陆氏对两个孩子极尽疼爱,只要容骧不嫖不赌,天大的祸事也替他遮掩下来。

容岳若是太严厉,容骧便会在陆氏面前扮委屈,把陆氏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一边搂着他连声唤“乖儿”,一边冲丈夫破口大骂:“便是骧儿一辈子不读书又如何!你战战兢兢当了几十年官,还养不起他吗?”

容岳若是想争辩两句,陆氏更是忿忿,哭起了死去的公婆:“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一心想抬你那表妹进门!这么多年,我便是没有功劳,苦劳总是有的!若不是大家护着我,恐怕你早就把我扫地出门!”

这是多少年前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现在还拿出来说——容岳无言以对,陆氏见他没话说,气焰更盛:“怪道你最近在家里吹胡子瞪眼,原是你那表妹死了丈夫,叫你又起了这龌龊心思!”

说着冷笑一声,“只要我活着一天,这家里就没有她的份!你且告诉她,死了这条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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