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礼!你不得好死!”
又是梦。
柳衣衣心有余悸地睁开双眼,却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珠。
四目相对,小梨率先眨了眨眼。
“小姐,已经巳时了。”
这几日小姐跟着夫人练武学艺,每日都是辰时便起,今日已经巳时还未见人,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这才急匆匆赶来。
柳衣衣眨了眨眼,似是在消化她话中的内容。
这半月以来,她每晚都会梦到“柳衣衣”,准确来说,是话本中与“柳衣衣”有关的故事线。
“她”是再俗套不过的话本里的恶毒女配。显赫的家世,姣好的面容,以及一副蛇蝎心肠。
父亲是当朝丞相,母亲是备受爱戴的凌云真君。而她,是相府唯一的嫡女,当朝太子的表妹。
万千宠爱加诸其身,在中州的土地上用爱浇灌出一朵娇嫩鲜艳的花。
可父母的宠爱没能让她长成温柔善良的模样,反倒生了副阴狠毒辣的心肠。
表面看着乖巧可爱,背地里却没少干陷害人的勾当。
虐待近侍,陷害长姐。
甚至仗着自己的父亲帮太子做事,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
当真是嚣张跋扈,肆意乖张。
太子一朝失势,父亲沦为阶下囚,自己也从高高在上的相府千金跌进了尘埃。
被自己虐待的近侍摇身一变,成了流落民间深得圣眷的小皇子。自小被自己欺压的长姐也飞上枝头,成了皇妃。
嚣张狂妄的大小姐这才开始后怕起来。
好在她那长姐生了副菩萨面孔,心也似那菩萨般良善,并没有对她赶尽杀绝。
只是那刚刚寻回的七皇子是个睚眦必报的狠角色。趁她庶姐去庙里祈福,竟将她带到荒野虐杀。
有关“柳衣衣”的记忆,在这半月以来,每晚以梦的形式进入到她的脑海里。
最初那个荒野幻境,便是她最后的结局。
她翻坐起身,“帮我梳洗吧。”
这个世界和她原先的世界大不相同。
有人,有妖,有修士。
竟和爸爸说的一样。
这是个强者掌控弱者的世界,弱肉强食这个道理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她更小的时候,也曾依偎在妈妈怀里,听她讲那些刀光剑影的武侠故事。
当时病弱瘦小的她,本能地憧憬着那些意气风发、肆意潇洒的生活。
这个世界却更为玄幻,也更加多彩。
或出于心底隐秘的热爱,又或是单纯为自己性命考虑,柳衣衣开始跟着杨昭华修炼。
她的这位阿娘,年轻时是沧澜有名的修士。
按理来说,柳衣衣应是最讨厌旁人提及“修炼”二字的。
柳家无杂支旁系,也不像别的世家大族姻亲勾连、盘根错节,却依旧稳坐高门之首。
其背后,少不了对柳相及凌云将军那一身高深莫测的修为的忌惮。
柳正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才思敏捷,多智近妖。年轻时也是闻名一时的剑修。
杨昭华更不必说。西陵的凌云将军,深得圣君重用。一支凌云箭,杀遍九国十六州,是人人闻风丧胆的女战神。
世人皆以为二人的结晶本该是天之骄子,旷世奇才。
可到了修炼的年龄,“柳衣衣”迟迟不得窍门,竟是连修行的大门都进不去。自此沦为皇都的笑柄。
纵使杨柳二人为她遍寻名医,也无济于事。
更甚有名士言其曰:
此子心魂有缺,乃朽木不可雕也。平安度过此生,已是幸中之幸。
自此,杨昭华便不再试图让“柳衣衣”修炼。
只要她开心,他们自会护她一生平安喜乐。
可流言蜚语却不曾停下,此后皇都人茶余饭谈,总少不了这个话题。
只是大家迫于柳家门庭,这些话从不轻易放在台面上说。
可即便如此,“修行”二字也成了一根横亘在“柳衣衣”心中难以拔除的刺。
自此,再听不得身边人提起“修行”二字。
所以,当柳衣衣第一次对杨昭华提及想要修炼时,她本是不赞同的。
可奈不住柳衣衣缠磨,只得依着她教她一些射术。
要知射之一术,她当年也可谓是冠绝天下。
至于那些修炼功法,还是柳衣衣从柳正清的藏书阁里偷看,自己钻研学来的。
小梨很快替她收拾妥当。
她这几日练武,小梨也不给她扮那些繁复的发髻和衣裙。
简单的双螺髻,用一对鹅黄发带系之,飘飘然如一对灵动的蝶在空中嬉戏。
同色窄袖上杉和下裙,袖口和衣襟开出几朵小花,腰间只简单挂了只香囊。
如此简单的装扮,却依旧掩不住少女的姝丽,甚至还多出几分返璞归真的纯质灵动来。
柳衣衣推开门,随手抚落落在肩头的梨花,又一片花瓣飘来,重又落在少女肩头。
如今已快四月,正值梨花盛开的好时节。
她一路来到杨昭华的院子,院中门大开,远远便看见一清贵美妇于树下饮茶。
这几日柳衣衣日日来她院中,她便在院中放了几处靶子,又置了一小茶桌,边看柳衣衣射箭边品茶。
“今日醒得迟了,阿娘勿怪!”
未进门,便听到少女极富朝气的清亮嗓音。
杨昭华佯作不悦神色,“教我苦等,你可该罚?”
柳衣衣凑过去趴在桌边,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看她,“好阿娘,我知错,你且饶我一次。”
柳衣衣尤还记得,她最开始学射箭时,新鲜感极强,又胆比天高,在整个相府四处找靶子射。府中的几棵百年老树全遭了殃,有次险些射伤了人,被杨昭华连着好几天罚蹲一个时辰的马步,这才老实下来。
杨昭华蘸一点茶水轻点她挺翘的鼻尖,笑道:“今日不练射箭。”
“那练什么?”
她从旁拿出一精致华美的谒帖递给柳衣衣,面上用金粉描了个龙飞凤舞的“蒋”。
柳衣衣接过,好奇道:“这是?”
“蒋家小儿办了个斗兽会,送来的谒帖。”杨昭华慢悠悠饮了口茶,“这种宴向来是你们这些小辈爱凑热闹,你代为娘去吧。”
杨昭华满意地看到柳衣衣蓦然亮起的眼睛,翘了翘唇角。
她早就看出这丫头的躁动,怕是早就想遛出府逛逛。
这些日子她以她病刚愈为由头,硬是压着她在府中修养了大半月,快要把人憋坏了。
“我已叫人备了车,你且回去换身装扮,今日准你晚饭前回家。”
“谢谢阿娘!”
少女清亮的嗓音惊得树上鸟儿振翅,扑簌簌又落下一大片梨花。
少女离去的背影都透着掩不住的雀跃与欣喜,春日暖阳仿佛悉数汇聚于此,给她镀了层暖光,宛若东海鲛珠盈盈散发光泽。
她将杯中茶水系数饮尽,一股暖流自小腹传至四肢百骸。
*
地下商会办的这场斗兽宴,乃是为了满足一些高门达贵骨子里血腥、暴力,从奴市挑取一些不听话的奴隶,放于场上,与野兽互博。
若表现优异,被那些达官贵人看重,以重金赎走者,自可以免去血光之灾,还能进入世家高门做侍卫。
不然,只能与那些不通人性的妖兽整个你死我活。
整个斗兽场是个环形的场地。
足有三座酒楼大的空地周遭升起一阶一阶的看台,此刻东西两侧看台坐着一些小门小户的世家子弟和富商巨贾。
南侧看台却比东西两侧豪华得多,不仅正对北侧场上大门,视野极佳。还支了遮阳帐子,摆着软榻,紫檀木桌上备着皇城中时兴的茶水糕点。
紫烟缭绕,有侍女立在两侧打扇。
皆是皇城高门大户家中的少爷千金,此刻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解闷。
一华服少女道:“好大的手笔,这紫檀木看着品质不错呀。”
“你快别研究那破木头了,”另一头戴玉簪的少女摇头晃脑,“你瞧我新得的这簪,怎么样,好不好看?”
“好看,正配你,是簪缨阁的新——”话没说完,她便瞪圆了眼,惊疑道,“那不是柳衣衣吗!”
本来各干各的少女们,听到这话顿时放下手中的东西,全都顺着视线看过去。
通往南侧看台的石阶之上,一行人正缓步走来。
打头的少女身着碧色织锦长裙,腰间环佩叮当,其中一块玉佩上赫然刻着苍隽的“柳”字。
乌发巧妙地在发顶盘了一对圆髻,唯余两缕顺着肩颈垂落。发间别着对碧玉蝴蝶流苏对钗,春暖无风,映亮了那双漆黑透亮的杏眼。
还未走近,便觉春意扑面而来,仿佛凑近能闻到山间绿竹香。
钟灵毓秀,明媚剔透。不是柳衣衣是谁?
“她怎么来了?不是说前阵子落水,在家休养吗?”一少女疑问道。
“你们听说没有,太子殿下要北上返京了。”
“你是说……”
“哼!不然还能是什么原因?自然是听说太子殿下快回来了,顿时什么病都好了呗。”少女不屑道。
“嘘!小点声!被她听到了可没你好果子吃。”
柳衣衣一行人走近,那群少女本就没有刻意压着声音,说的话全落入了她们耳中。
“小姐……”
小梨有些担忧地看着柳衣衣。
自家小姐的脾气她是知道的,那几位小姐若是再多说几句,她怕是要跳起来抽人了。
“放心,”柳衣衣皱了皱眉头,可说出口的话还是,“我不会惹祸的。”
原主往日嚣张跋扈,在皇城闺秀中的名声素来不好。
有人顺着她捧着她,也有人看不惯她。
不过也就只敢私下诋毁几句,若是到了人前,没几人敢得罪她。
柳衣衣走到最中央的位置坐下。她这个位置视线极佳,正对北面斗兽场的大门。
说是大门,其实就是几根铁柱简单组接在一起,成了一个巨大的铁栅栏。
从栅栏的缝隙可以看到其背后黑漆漆的长甬道,两侧墙壁燃着微弱的光。像一个巨大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引你通往地狱的深渊。
柳衣衣懒洋洋地向后一躺,从果盘里摘了颗葡萄塞进嘴里,感受甜蜜的汁水充盈口腔。小梨立在一侧为她打着扇子。
“我不热,你也坐下歇着吧。”柳衣衣道。
小梨停了扇子,摇了摇头道:“我帮小姐剥橘子。”
说着,就从盘子里拿了一个橘子。
“我不爱吃橘子,酸。”
柳衣衣又从果盘里揪了颗葡萄塞进小梨口中,顺手将她拉下,坐在软椅上。
“小姐……”小梨心下一惊,挣扎着要起身,却又被柳衣衣一手按回去。
“小姐让你坐,你便坐着。”
“……谢谢小姐。”
听到少女的娇蛮声,小梨下意识便僵住不动了。待反应过来,心中划过一丝暖流。
葡萄甜腻的汁水还残留在嘴里,她嘴角弯起,略带崇敬地看向柳衣衣。
柳衣衣左顾右盼,目光肆意在整个斗兽场梭巡。
春意融融,耳边人声热闹嘈杂,是她前世从未感受过的热闹与人气。
“小姐,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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